青棠欢

　　起始章：（1）

　　上一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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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篇】

　　——玖——

　　And live with me forever now,

　　pull the blackout curtains down.

　　* * *  * * *

　　车站历来是艺术作品里，有关“离别”的标配场景。

　　有时空旷而寂静，夕阳把两个相拥的影子拉得长又长；有时人潮汹涌里，他看见了他的眼睛。

　　所有人来去匆匆的地方，却有那么多离别长久地徘徊驻足，等着下一场相遇，或是永别。

　　对于黄少天来说，他只等一个再见。

　　“不和我说再见吗？”他看着喻文州的侧脸。

　　喻文州又瘦了，下巴尖尖的鼻子挺挺的，本来秀韧的曲线多了些锋利的味道。

　　“不说也好。”还不等喻文州开口，黄少天接着说了下去，“跟我走。”

　　他拢起一直覆在喻文州手背上的手，手心里是一直积压的潮热，把心头那点感情氤氲得一样潮湿而燥热。

　　黄少天总是习惯和喻文州别离，却又不曾真正的离开。因为心底总是有一个喻文州，在他最珍视的地方安静而不朽地存在着，在他每一个需要喻文州的瞬间，都能看见他浅笑着的温和眉眼。

　　所以他也无惧分离，终究有人会站在原地，等他归来。

　　可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松开这个人的手。

　　“我没有买票呀。”喻文州的语气依旧如往常一样，温和轻快。

　　“上车补。”黄少天不假思索地道。

　　喻文州轻轻笑了，用另一只手抚上两人相扣的手，安静着。

　　他知道黄少天心头的不安。他也是那样，本能地不安。似乎这一次，那个“再见”不能出口。

　　唯恐成为“再也不见”的谶语。

　　他告诉黄少天，在这边管理层对他的监视没有那么严格。这当然不是真的。无论医院那边事情闹得多大，管理层对于喻文州这个级别的监视是绝对不会松懈一刻的。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能坐上回蓝雨驻地的火车，本就是管理层的有意为之。甚至可以说，他们等这一刻太久了——喻文州终于要帮助他们找到那份遗失的资料，去推动那停滞不前的研究。

　　可是，当喻文州要求单独行动时，黄少天第一次没有果断的拒绝。

　　魏琛在那里等着你。

　　这个理由足以让黄少天返回医院。

　　可对喻文州来说不够。对管理层来说，也不够。

　　“拿到资料前，我都是安全的。”喻文州对黄少天说。

　　“那之后呢？”黄少天冷笑，“任管理层宰割？”

　　喻文州平静地直视前方：“要对我有信心，少天。”

　　黄少天冷笑一声，把喻文州的手扣得更紧了。

　　“我从一开始就不会让他们抓住的。”喻文州继续说。

　　黄少天偏头看他，碰上他一样看来的眼神。那眼神里闪着些狡黠的微光，更多是坚定的如利刃般的光芒。

　　“好呀。”黄少天安静了一下，说，“那么给我个‘再见’。”

　　“再见。”

　　喻文州站起身子，张开双臂，对着黄少天说。

　　黄少天看着他，很温柔地笑了，站起来把他揽进怀里。

　　身边是人来人往，每个人都着急奔向自己的目的地。前路尚莫测，归程不可期。

　　喻文州感觉黄少天环住他的手，力道在慢慢地收紧，仿佛会把他一点一点压进自己的骨血里，天荒地老。

　　下一秒，黄少天潇洒地松开他，拎过行李箱，说：“好好看家，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吃药，好好想我。”

　　“是。”喻文州笑，“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我保证。”

　　* * *  * * *

　　火车开动的瞬间，黄少天凝望着车窗外的喻文州。

　　他身后不远处，有两个人正匆忙地向他靠近，神色冰冷得令黄少天险些忍不住跳下车去把喻文州带走。

　　可是喻文州用一种异乎寻常的坚定笑容阻止了他。在火车拉断他们视线交融的最后一个瞬间，黄少天只看见了喻文州突然转身迎向来人的身影。

　　心从来没有跳的那么快，好像一张嘴就能从胸膛里跳出来，摔在地上被人践踏碾压一般。

　　然而黄少天只是安静地坐在原地，手紧握成拳。

　　他信任喻文州，他信任喻文州一定会履行他们的承诺。他们一定会再见。

　　抵达医院时天色已经极晚了。

　　黄少天把帽子扣在头上，低着头默默地走过医院警卫，停在门诊楼角落里一个人影的面前。

　　“谢天谢地，可算浪回来了！你俩度蜜月去了跑出去这么久？我心惊胆战地每天抢着去查喻文州的房……喻文州呢？”方士谦一见他来就忍不住抱怨，说了一半才发现，让他“心惊胆战”的越狱人员竟然没有回来。

　　“蓝雨有事，他留下来处理。”黄少天破天荒的少话，却让方士谦很费解：“他！他这个病人都不回来，你回来干嘛！”

　　“打策应。”黄少天回答的十分理直气壮。更为理直气壮的是：“还有看热闹。”

　　“得！这个热闹你可不要瞎看，管理层都要被掀翻了！”方士谦一副三缄其口的样子，神叨叨地摇头。

　　“怎么个情况？”偏他这一句撩起了黄少天的兴致。

　　“你们走的时候知道是谁在闹事么？”

　　“不知道啊！哪有空管别人的闲事。”

　　“哎！是孙哲平！”

　　“孙哲平？这家伙……他闹事向来不怕事大……只是怎么闹起来的？”

　　“起因简单的要命。孙哲平不是答应了和张佳乐不见面的嘛，结果这边霸图接受完审讯准备收队回驻地了，张佳乐自己想着走之前来看一眼喻文州——你看，锅还是你家的！”

　　“去你的！”黄少天擂了他一拳，“他们想找事什么由头不能找？别把锅扣我们文州身上！”

　　“好好好我继续说……”方士谦嘟囔着揉了揉自己被锤疼的肩，“然后好巧不巧，孙哲平那天来医院复健，不知怎么就碰上了张佳乐，俩人不知怎么还大打出手！”

　　“哈？”黄少天失笑，“他俩打架？倒不是不可能……不过得有理由吧？总不能跟小夫妻一样，一言不合家暴吧？”

　　“谁知道呢？”方士谦翻了个白眼，“打起来之后，原因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孙哲平抖露出义斩在绑架案发生前早已经查明了陶轩有嫌疑，结果上报管理层后被莫名压了下来。绑架案的发生使义斩受到了极其严厉的处分，管理层甚至有意取缔这个以预防犯罪为主要目标的支队。结果这么一闹，这锅可没法让义斩背了。”

　　“呵！”黄少天冷哼了一声，“管理层内部有人想借着这个事情打击老阎上位，没想到被孙哲平给踢破了。”

　　“是啊！而且你知道这事是谁弄的吗？就是孙家！”方士谦声音压得低低的，一副特务接头的模样。

　　“孙家一直是管理层的中坚力量，但是老阎这个老狐狸始终把握着大权和他们打太极，他们两只狗相互咬起来是迟早的事。”黄少天嫌他凑过来说话的呼吸声吹得耳朵痒，不耐烦地把方士谦往一边推。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管理层的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怕暗地里闹得腥风血雨，表面上哪有过一星半点的痕迹？结果可好，孙哲平这一炮仗点着，整个管理层都塌了一半——张佳乐真是玩炸弹的好手！”方士谦说着还咂了咂嘴，颇有几分“老夫敬你是条汉子”之味。

　　黄少天点头对他的评价表示认同，问：“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现在啊……你想孙家能善罢甘休、夹着尾巴做人么？干脆借着这个撕破了脸，正面和老阎那一挂的干上了。幸亏他们自己内部也在各种撕咬，你和喻文州跑出去才没被重视起来。要不然他那个安保级别，还能溜出去，这一个医院的保安全得被处理了。”

　　“别说废话，说重点！现在孙家是个什么状况？掌控了管理层？还是老阎继续把持着呢？”黄少天皱眉。

　　“你竟然有嫌弃别人说话多的时候！！”方士谦撇嘴，“我要是能具体知道管理层怎么样了，我还能在这里等你？我只是一个小医生，能帮你们把查房记录补全就是很厉害的了！你还不感恩！”

　　“感恩感恩，我感谢你家八辈祖宗，没他们就没你，没你就没今天的我们……好了别的你不知道，孙哲平在哪你总知道吧？我能见到他么？”

　　“真巧，我还真知道。我带你去。”

　　* * *  * * *

　　孙哲平看着自己重新被包成雕塑的手，若无其事地甩了甩。

　　屋里最远的那个角落里，张佳乐眼神随着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瞬间又黯淡下去。

　　“过来。”孙哲平并没有看向他，依旧用毫不在意地神情和语调说。

　　“不过去。”张佳乐为了表明决心，干脆原地坐下来，一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姿态。

　　“那我过去。”孙哲平也懒得跟他计较，干脆利落地起身往那边走。

　　“你住……脚！”张佳乐神色慌张地一跃而起，身子贴到了墙上。

　　孙哲平显然没那么乖，他的步子踩得缓慢而稳重，说不出的威慑力。

　　然而在距离张佳乐三步的地方，他停了下来。

　　“我们为什么要变成现在这样。”应该是句疑问，却被孙哲平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了出来。

　　“因为我们都要往下走，而不是回到过去。”张佳乐仰着头看向窗外雾霾与光污染遮住的星空。

　　孙哲平沉默，继而认真地说：“那你为什么一直要把自己困在原地？”

　　“我……”张佳乐张了张嘴，那个“没有”终究是说不出口。他不能自欺欺人。

　　“总是这样，想想这个，想想那个，杂念这么多。”孙哲平笑，“背这么多，不累么？”

　　“那也要背下去啊！”张佳乐也笑，“又不能像你一样，什么都不在意。”

　　“不在意。”孙哲平轻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有些嘲笑的意味。然而他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退回了原处。

　　而后门开了，方士谦走了进来。

　　“张佳乐？你今儿晚陪床？大孙，你哥真让他留下了？”他看见张佳乐先是诧异地一问。

　　孙哲平并没有搭腔。张佳乐望着窗外，看不见神情。

　　黄少天进来时就看见这么定格的一幕。

　　方士谦回过身冲他耸了耸肩，抬手拿扫描仪在孙哲平的病历卡上一扫，而后潇洒地转身带上了病房门——真把自己当成了查房的医生。

　　“这衣服你穿着不错。”孙哲平却突然开口，冲着黄少天说。

　　“不过一般人不喜欢请个多话的护工。”随即还要补刀。

　　黄少天一脸无所谓地脱掉自己罩着的护工外衣，甩到一边，说：“我的看护水平有口皆碑，你可以去楼上问问，所有护士都知道我扎针比她们稳准狠……”

　　“昨天去过了。”孙哲平道，“然后就住到这里了。”

　　“啧！”黄少天拖过椅子坐在他身边，一脸敷衍的同情状，“你真是自己找院住。”

　　“我不住进来，你们怎么出去？”孙哲平挑眉。

　　“就算出不去，文州身体好了，我们也是要回去的。”

　　“那可不一样。你还能不理解什么叫‘机会’吗？”

　　张佳乐突然开口。

　　黄少天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俩都别扭成这样了，打起配合来还这么天衣无缝的。管理层是眼瞎吗？你俩搭档可比叶秋跟苏沐橙厉害多了。”

　　“过奖。”孙哲平道，“而且这次不是我们两个配合，是我们四个配合。”

　　“哦？怎么英雄？要跟我们求发展谈合作了？”黄少天笑。

　　“为什么不呢？”孙哲平说，“大好的机会摆在你眼前，你不抓住，心里不难受吗？”

　　“谁知道你这糖衣下包的什么炸弹……”黄少天抱臂，“不过，谁在乎呢？”

　　“好。现在的情况十分混乱，我想是你最喜欢的局面。”孙哲平见已经达成一致，索性单刀直入了。

　　“是啊，越乱越好，越乱机会越多。”

　　“相当多。”孙哲平说,“你应该知道了，义斩其实在绑架案发生之前已经认定陶轩有嫌疑，但是管理层以我哥为首的一批新生代高层压下了义斩递交的报告。我哥前几年进入管理层后，始终认为阎冥这帮老头子把控管理层太久了，该让位了。这几年来他们没少使手段逼迫阎冥派让位——我的手就是因此废了。”

　　他说这话时，好像在说“我明天早上要吃煎饼加蛋”一样淡然，然而角落里，张佳乐突然回头，看过来的眼神寒芒如刺。

　　“所以这事不怪你。那间医院是阎冥他们屯放非法交易药品的一个据点，我哥他们动了动手脚，安了个炸弹，本想炸出点是非，没想到你横插一脚。阎冥故意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把所有人的视线引到我受伤上，并派出当时算作他们自己‘内部人员’的喻文州出面处理后续事情，不动声色地抹去一切涉及非法交易的痕迹。”孙哲平冷静地对他说。

　　张佳乐沉默地低下头。这样的解说有用吗？根本没有。从一开始，张佳乐就知道这个炸弹炸的不寻常，但是他对背后那些肮脏的纠葛毫不在乎——他只在意因为自己的决策和失误，孙哲平废了一条胳膊。这是既定事实，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推脱。

　　而孙哲平在这会儿并没有去照顾他的情绪，而是继续说了下去：“事后，我哥因为急功近利伤到我，被家里长辈一通责备，只好先压下来，和老东西们虚与委蛇。不过这也是个机会。阎冥一看，不听话的小子老实了，喻文州又那么上道，还有不小的剩余价值可以压榨，他们更加无法无天——然后就等着自取灭亡了。”

　　“阎祁被陶轩绑架，要说没有管理层内应，我都不信。陶轩被管理层追杀，就算走投无路，也绝不会随随便便就铤而走险。这个案子背后的深意，喻文州比我清楚，管理层，也清楚。是两个派别都清楚。”孙哲平强调。

　　“其实陶轩完全可以不动声色地接近喻文州，哪怕他受到最严密的监视，也一定比搞一桩这么高调的案子来得安全。但是，只需要有个人告诉他：拿到资料，同时可以进入管理层，并且彻底将阎冥这种老东西踩下去——只需一场简单的绑架，就能一石三鸟。我不相信他会不动心。当然，我们都看见了结果。”

　　“而现在，陶轩死了，资料没有下落，叶秋还失踪，这导致各个支队对管理层产生了极大的不信任，严重威胁了整个管理层的权威。这样的鸡飞蛋打，谁乐意？所以，我哥更乐意轰轰烈烈干干脆脆闹起来，反正谁也不比谁干净。”

　　“阎冥因为义斩报告被扣责问我哥，我哥反过来借那次爆炸案指责老阎。而现在的情况，是他得到的支持更多——毕竟因为喻文州的出色表现，绑架案在公众面前是完美解决了。可是爆炸案里，我是踏踏实实的受害者。”说到这里，孙哲平冷笑。

　　“情况分析下来，就是这样。对我们来说，这就意味着——机会。”

　　“整个管理层面临洗牌。这个当口，有近一半的派别不甚明显的管理层高层处在观望状态，所以无论出现什么状况，他们的动作都会慢一步。而在首都的势力，大部分已经落在我哥手里，虽然他的目的也和咱们相悖，不过目前他不会对咱们下手，这就够了。我们需要的就是时间。”

　　黄少天领悟：“所以，无论我现在做什么，管理层不会第一时间出面阻止，而是会采取观望姿态。”

　　“对。”孙哲平点头，“我现在住着院，由着我哥去造势，把事情越闹越大，逼迫两方必须先解决内部矛盾。在没有确定自己稳稳拿下权柄前，不会有任何一方当冤大头，替未来当权者扫清反对势力的。这样一来，无论是你找魏琛，还是喻文州在蓝雨那边找资料，都有足够的自由度和时间。”

　　黄少天低着头思考了半晌，突然抬头，道：“我也没有其他任何问题，只一点——这么一个丝丝入扣的计划，需要准确把握管理层两个派别以及我们的命脉，而后不动声色地引导。这样的手段，你要告诉我，是你策划的？”

　　孙哲平看了他一眼：“虽然我觉得你似乎是在鄙视我……不过你说的对，我心没这么脏，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这个计划是另一个人的手笔——引人出错，在混乱中制造机会，这样的风格，你不熟悉？”

　　黄少天不由自主地抬起手，看了看，指尖似乎还残存熟悉的温热。

　　文州呀，你真的一直都在。

　　* * *  * * *

　　“明天我哥会来接我出院，当然，不会那么简单。会有人‘不小心’劫持我，来报复我哥。你说他们玩来玩去就这几个套路，真够没意思的。不过管用就行。不出意外明天我哥会借机调动微草和皇风，把整个医院围起来——你看，是你熟悉的配方。”

　　孙哲平的话还在耳边。一切恰如其言。

　　孙家显然是打算一举将阎冥派彻底驱逐出去，这个“绑架”搞得并不高明，却把阎冥唯一的借口也给斩断了。

　　不过，他们的是是非非，和黄少天并无什么关系。他只是需要这场混乱——让他潜进这间医院的地下三层。

　　和上次在百花驻地爆炸的医院一样，这间医院也是管理层一个秘密据点。不过它的用处是科研，为管理层各种不见光的研究提供场所和实验对象。

　　魏琛留下的地址，喻文州有个推想。喻父喻母失踪后，应当是作为了实验对象，被送到了这里。而魏琛被带走时，陶轩一定在场，并清楚地知道魏琛将被带往的目的地——同样的这间医院。他不知是如何找到魏琛留下的纸条，但是从他默默扣押下来的举动可以看出，他早在给自己留后路，必要情况下，他可以凭此与喻文州、黄少天谈判。

　　无论如何，这张承载着魏琛性命，乃至喻父喻母下落的纸条终于交到了黄少天手上。

　　那么他就不会放过。

　　医院的地下三层既然是秘密实验室，自然有极多的安保措施。短时间内搞到一套完整的通行证，这显然是不现实的，又不是拍美国大片，主角光环如开挂。但是短时间的让它们失效，还是可以一试。

　　黄少天像无数次经历过的一样，安静地守在地下三层安全区的暗影里。

　　孙哲平尚不能判断，这个实验基地到底归属何派，也就还不能判断，它有没有因为阎冥被打压而群龙无首。所以，他们决定强行突入，管他是神是佛，谁阻杀谁！

　　而强行突入的开始，就是突然的断电。

　　所有的光明被掐灭的瞬间，黄少天已经跃身出了埋伏地。这样的混乱谁也不能保证可以维持多久，一旦恢复供电，黄少天随时会暴露。

　　机会就这么短暂，却足够了——足够黄少天把它发展到极致。

　　-3044室。

　　黄少天站在房间门口。寒气与潮气一寸寸侵袭着他的身子，他由衷得感到冰冷。

　　魏老大……就在这里吗？

　　黄少天做好了一切准备。

　　他推开了门。

　　* * *  * * *

　　“是吗？”

　　他的声音从那端传来，那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他们撤离了……什么都没有留下，连曾经有过这种实验的痕迹都没有。”黄少天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惨白的灯光照着，一片可怖的空冷。

　　他进入房间的瞬间，电力恢复了。但是，没有警报响起，没有红外线的探测——猜测中一切可能的防御手段都没有出现，和房间一样被废弃了。

　　“看来这边是阎冥派的实验室，他们不知道怎么警觉了，把一切做的这么干净。对了文州，你那边怎么样？阎冥能把这里打扫的这么干净，说明他早想好了退路！你那边不会出现问题吧？”

　　电话那端长久的沉默，而后黄少天听见喻文州略带笑意的声音：“如果出事了，我怎么还能这么平静的和你打电话？我没事的……”

　　“那就好。”黄少天答，“既然这样，你不要乱动了。情况有变，等我回去了我们再慢慢商量。你放心，魏老大和你父母我们一定会找到的。”

　　“嗯，会找到的。都会找到的。”

　　【芒篇】

　　——玖——

　　Because we could be Immortals, Immortals,

　　just not for long, for long.

　　黄少天仿佛还能听见喻文州的声音。

　　那么轻。

　　仿佛一道光，照着空气，灰尘落了下来，一切都结束了。

　　这么这么久了。

　　久得他在这一路孤寂与黑暗里，只能守着这一束光，守着这束光曾经陪着他走过的、指引他即将走的路。

　　一直一直，不计任何代价的走下去。

　　直到光与芒相拥。

　　* * *  * * *

　　“黄少天？呼叫黄少天！”

　　王杰希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把黄少天拉回现实。

　　他又想起了过去……

　　这半年来，和喻文州过往的点点滴滴无时无刻不在纠缠着他。而一向以冷静残忍自持的他，竟是那么甘心沉迷于其中。

　　若非如此，他怎么能支撑这一路？

　　“黄少天！我知道你肯定听着呢。不论你现在在哪里，无论你有没有找到他，你现在必须撤离了。刚刚那声爆炸你肯定听到了，那是和半年前的绑架案里那枚假炸弹一样的手段！你作为当时参与侦破的一员，肯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们不能保证这周围没有真正的炸弹，你必须服从命令撤离！”

　　“我还没有找到他。我必须要找到他。”

　　远在警戒线外的另一端，王杰希听见黄少天异常坚决肃穆的声音。

　　“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王杰希瞥了一眼身旁一脸惊慌地捧着报告的高英杰，面容冷峻道，“刚刚我们微草收入了一具遗体，编号-3044003，死亡时间是一年半前，死亡原因是药物导致的脏器衰竭。死者的名字是……魏琛。”

　　耳机里是长久的沉默。而后“啪嗒”一声。

　　“黄少天！！”虽然知道已是徒劳，但王杰希还是忍不住叫出声。

　　这不是玩笑。魏琛的尸体这个时候出现在微草，这无疑是一种威胁——继续找下去，只能找到……

　　可是这样的威胁对黄少天来说，有用吗？

　　王杰希忍不住想起最初。他接下这个失踪案的最初，以及一年半之前，那桩几乎一模一样的失踪案的最初。

　　唯一的不同，便是失踪者。

　　一年半之前，蓝雨前队长魏琛失踪。

　　半年之前，蓝雨队长喻文州失踪。

　　* * *  * * *

　　仿佛一切回到原点。

　　黄少天听到这个消息时，只是冷静地摘掉了耳机。

　　大概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这个结局。就像当年喻文州早就知道，自己的父母，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如果早一点，是不是一切来得及？

　　他不是没有这样想过，可是，现实永远不允许他去假设。

　　而他能做的就是拼尽一切，把自己的假设变成现实。

　　“你说过的，都会找到的。你看，魏老大已经找到了，你在哪儿呢？”

　　黄少天在黑暗里笑着说，他的手上握着一个巴掌大的笔记本，本子角上，隐隐一个“喻”字。

　　“我找了你这一路啊……每一步，都和我们曾一起经过的一切那么一致——除了你不在我身边了。”

　　* * *  * * *

　　“情况实在是太危险了。张佳乐已经带着拆弹组去排查周围所有的角落，但是这是联盟内部最大的军火库。面积先不提，存放了多少军火，不需要具体数据，都足够说明问题。如果真的还有炸弹，我们先不说，黄少天是绝对没有活路的。”张新杰看着远处被警戒线圈起来的建筑物，皱着眉头说。

　　“指挥！！！叫我进去接应黄少吧！！！”整支队伍已经跟随前方各个小组去排查炸弹、调查嫌疑人线索，蓝雨唯一还在指挥中心的只有这个刚刚毕业的实习生卢瀚文。现在听着情况已是这么紧急，本来就已是呆不踏实的他恨不能直接奔赴战场。

　　“你消停点。”开口的却是微草刚刚转正的队员刘小别，“你进去又不能改变什么。”

　　“这个军火库的办公楼内部结构是不是与当时的幼儿园很接近？”王杰希没有理两个年轻人，皱着眉问一边正在不断构造建筑物结构图的肖时钦。

　　“基本一致。”肖时钦点头，“这对于黄少天来说应该算个好消息，他熟悉地形。而且目前除了可能存在的爆炸威胁，并没有发现任何犯罪分子的踪迹，他的安全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保障。”

　　“哎……”王杰希却没有因此松一口气。

　　基本一致？

　　这半年来，黄少天经历的一切都与当初“基本一致”。

　　而那唯一的不一致，却如凌迟的刀，一遍一遍用黄少天最熟悉的方式，加诸其身。

　　* * *  * * *

　　“我怎么就能这么笨！！”张佳乐突然把手里的铲子一丢，狠狠捶着自己的脑袋，“同样的错误我为什么要犯两次！同样的假炸弹——连定时器上安装发声装置这样的手法都是一致的！我为什么还要去拆它！”

　　“别这样，它不响，你永远都不能保证它是个假炸弹。这次和之前幼儿园的案子还不太一样，里面没有绑匪，内部情况应该不会因为这个假炸弹产生巨变。”林敬言干着手上的工作安慰张佳乐道，“真正可怕的是，这样一颗无所谓的炸弹为什么会被安置在那里，而为什么，会有人知道这个手法……”

　　“当时所有在场的人如今也在场，你是说，我们之中……有内应？”张佳乐的眼神急剧收缩。

　　“也许。但……你忘了一个人……”林敬言也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叶秋。”

　　两个声音说出了同一个名字。

　　* * *  * * *

　　“已经查到了，把魏琛送来的是一个叫‘安文逸’的人。他是一个医生，所工作的医院……在嘉世的驻地。”高英杰念到消息的最后，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

　　而指挥中心里的几人，眼神却是突然一亮。

　　“嘉世？”韩文清皱眉，“叶秋？”

　　“显然现在的嘉世还没有能力摆这么一出。”张新杰点头，“被管理层清洗后他们元气大伤，新一批还是很嫩的年轻人，和这桩旧案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真的是叶秋，那么，把魏琛送来……应当不是威胁。”王杰希分析，“这更像是一种……”

　　“一种成全。”说话的是韩文清。

　　“对自己伙伴的成全。”

　　* * *  * * *

　　仿佛是游走在黑暗的丛林里，永远都不知道，会不会有暗箭从意想不到的地方飞来。

　　哪怕是又一次走在这样的黑暗里，黄少天依然没有松懈，哪怕迄今为止，他还没有遇见一个敌人。

　　未出手的招数永远最可怕。就像不明生死的失踪，最是能折磨人的身心。

　　而一再被复制的失踪，就是将这种折磨一分一分加深。

　　然而，谁在乎。

　　黄少天笑了笑。

　　死亡的威胁？自己被列为下一个黑名单？

　　“总有个人要走下去，我为何不是那一个。”

　　喻文州在那里等着他呢，他必须走下去。

　　他就这么轻易地又想起了喻文州。随时随地，他都敞开着思想与怀抱，等着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喻文州。

　　喻文州的笔记本依旧牢牢被他握在手上。

　　“有一天想让你找到了，就会让你找到啊。”喻文州是那样笑着，却没有说，那一天是离别之后。

　　是黄少天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与噩梦中，去翻找安眠药时，找到药盒底部的那个本子，带着密码锁。

　　252326.

　　黄少天试着输入这串密码，代表着“YWZ”的密码，喻文州曾经的日记密码，喻父的保险箱密码。

　　可是错了。

　　于是他颤抖地输下了“081920”。

　　“HST”，这三个字母对应的字母表排序号。

　　本子打开，关于喻文州遇到黄少天之后的一切，一页一页，未完待续。

　　* * *  * * *

　　耳畔突然传出子弹破口的风声。

　　黄少天眸色一冷，身体早已经下意识避开了。

　　“好样的。”他听见一个声音，有些懒洋洋的，那么熟悉。

　　没有回头，冰雨已经出鞘，反手刺向身后。

　　毫不意外的袭空。

　　接着就是一矮身躲过的一个干脆利落的肘击。

　　出腿后扫，空翻，抬手挡击……

　　转瞬间已经过了数招，招招孤狠。

　　“不得不说你在打架这块是有天赋的，我刚刚看你在发呆，没想到竟然还能躲开沐橙的枪击。”反手捉向黄少天的手腕时，叶秋说。

　　“呵！你果然没死。”黄少天冷笑。

　　“嗯，欠你一架，我得记得还不是？”

　　黄少天的动作瞬间停了，而叶秋仿佛早料到一般，亦是停下了动作。

　　两个人仿佛被瞬间定格，站在原地，相对竟无言。

　　“你在这里，意味着我没找错。”半晌，黄少天说。

　　“但是，你还没找到，不是吗？”叶秋道。

　　“会找到的。”黄少天向着他笑了笑。

　　“对，会找到的。”叶秋点点头，“顺便告诉你，这个建筑并不向设计图上画的那么简单。”

　　* * *  * * *

　　“你是说，这个建筑有隐形空间？”王杰希皱眉，看着肖时钦构造出的建筑三维图。

　　“扫描是不会错的。”肖时钦肯定地说，“这幢建筑的地底绝对有一层没有在设计图纸上出现的建筑。”

　　“这么说……”王杰希沉吟。

　　“指挥！”通讯器里突然传来前方的疾呼，“叶叶叶叶……”

　　这一串声音其实相当搞笑，但是所有听到的人眼神都如同被火点亮。

　　“叶秋，果然是你。”张佳乐抱臂，黑着脸看向来人。

　　“哦，现在我叫叶修。”对方却很潇洒地一笑，“这么久不见，拿炸弹忽悠你，你还是那么容易上钩啊！”

　　“混蛋！这种玩笑也是能开的吗！”张佳乐撩袖子。

　　“谁跟你开玩笑了？良心提醒，再不撤离——砰！”叶秋，啊不，叶修冲后一指，脚不沾地的往前走去。

　　“你真的够了！！！”张佳乐很想对着他的脸“砰”一声。

　　“他没骗你。”一个女孩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

　　苏沐橙慢慢收着枪，说：“黄少天一会儿就要点炸弹了。”

　　“什么！！！”张佳乐石化。

　　“你出的好主意。”指挥中心里，韩文清冷着脸给叶修戴上手铐。

　　“我只是……”叶修笑了笑，“比较相信我的伙伴。”

　　* * *  * * *

　　“前几天我看了一部动画片，主人公的哥哥死在火场里。主人公为了找到失火的原因，带着他哥哥留下的机器人，和自己的伙伴们一起跟敌人斗智斗勇。真是俗套的英雄故事，但是，真的很让人向往啊……总有人能在毁灭中看见希望，这就是最好最好的事情了，你说是不是，少天？”

　　“是啊。”火舌舔舐着瓦砾尘埃，一切的毁灭似乎真的是希望的开始。

　　黄少天抹去嘴角的暗色，从废墟中撑起身子，一步一步挪到最远最远那端，那扇门边。

　　手按上门时，那颤抖似乎是心跳。

　　* * *  * * *

　　“我终于找到你了，喻文州。”

　　——TBC——

　　下一章：（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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