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喻】去日苦多（13）
起始章：（1）
上一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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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怎么回事。”王杰希拿着药瓶，仔细读着那些字体极小的说明事项。那些字说得很专业，可惜没有一个可以让王杰希联系到喻文州身上。
但是这些药陪伴喻文州的时间，远远比他长。
“你先说，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黄少天也不肯让步，一个词一个词加强重音说。
王杰希把药瓶握在手中，抬头看着黄少天，说：“我邀请他试镜，扮演一个心理医生。情景是男主角在找医生就诊时前情闪回，男主目睹朋友吊死的场景……”
“停停停！！！！”黄少天跳起来，夸张地打着暂停手势，“吊死？？？你们找文州演这种角色？？？你是存心想害死他啊！！！”
“他的抑郁症和这个有关？”王杰希皱眉。
“哎……”黄少天长叹一口气，“这事，深了。”
“说！”王杰希没耐烦地命令。
黄少天撇了撇嘴，说：“你知道吗，文州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
“单亲家庭？”王杰希疑惑地重复。
“不太像吧？”黄少天说，“从小我就认识他，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不相信他生活里会有什么不幸福，他会有什么不好的情绪。他从小就是个温和、乖巧、懂事、讨人喜欢的别人家小孩。但是没有小孩讨厌他，因为他对谁都很好，接触深了，你还能发现他其实也挺小孩的，有点小调皮，都是偷偷坏，可好玩了！那时候，大人们都说，他家是他这个小孩当家，因为他妈妈，脾气强势，性格幼稚，能力那是非同一般的，但是生活上就是个小孩。哦对，他妈妈是个有名的编剧，你们这代导演，应该都是看着她的作品长大的。”
王杰希拧着眉，他想起之前跟喻文州提到“编剧研讨会”时，喻文州突然情绪变化的那一刻。原来对喻文州来说，编剧还有这么深的意义。
黄少天不知道他想些什么，继续巴拉巴拉：“他妈妈啊，典型的那种搞艺术的，有点神经质。我们小孩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就是后来大了之后听说了一点。文州爸爸比文州妈妈在事业上，可以说，毫无成就。性格也懦弱，就干了一件胆大一点的事，就是文州刚出生一年，就和他妈妈离婚了。从此，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人见过他。文州从小就跟妈妈相依为命，小时候他外公还在，就跟着老人过。因为他妈妈的工作，一忙起来，能把文州给丢了都不知道。以前在幼儿园，文州经常等他妈妈来接他等到半夜。去了外公家，老人年纪大了，大半时候也就是一老一小相互扶持着。后来没几年，文州外公也去世了。他外婆走得更早，文州在这个世界上，就剩下他妈妈一个亲人了。”
“那他妈妈……？”王杰希犹豫着开口。
“我继续跟你说，你就知道了。”黄少天喝了口水，继续说，“文州妈妈的工作那是天南海北的跑，文州比别的孩子成熟的早，所以他妈妈也放心他，上小学开始就让他住校了。文州虽然跟他妈妈相处时间不长，但是感情很深。他妈妈情绪特别亮，就是那种，我们都高中了，大小伙子了，他妈妈有次出差回来，在家就呆几个小时，又得走，于是来学校看文州，抱着文州又哭又笑又跳，当着好多人的面亲文州的脸。要我们，早就受不了了，多大的男孩了，还被妈妈这样抱着亲，非发疯了不可。文州就不，抱着他妈妈，还安慰他妈妈来着。他们母子只要有机会聚，氛围都特别好。文州这性格，看着他长大的叔叔阿姨都说，既不像他爸也不像他妈，那得是他爸妈几十辈子修福分，才能修来这么个好儿子。”
王杰希没再说话。他慢慢踱步到书房角落的鱼缸前，拿起放在一旁的鱼食，洒了一点进去，盯着两条小金鱼摆着尾巴嘬食。
喻文州以前说，鱼经常笑的。王杰希忽然就想到，他是不是也经常就那样盯着金鱼看着。他可能没想看到什么，他甚至可能没有任何想法。王杰希能理解那种感觉。那样的喻文州还能看到“鱼的笑”，王杰希心口抽痛了一下。
黄少天还在他身后叙述着：“总之，文州的家庭背景其实是挺不幸的，但是大家都没法从他身上看出来一点点不幸的痕迹。他成长得太好了，太坚强了，好像连上帝都觉得亏欠他，所以才给了他这么好的性格。但就是这种性格，也让我们，乃至他自己，都忽视了很多。高考结束后，还没出分的时候，其他学生都在忙着估分啊想着志愿啊，文州他妈妈拿出来一大笔钱，让文州跟我一起出去玩，当毕业旅行。我们俩爱玩，就一起出去了。那趟路上，遇到了魏老大，非要拉我去蓝雨。我本来一直没松口，后来旅行快结束的时候，有点被说动了。但是我觉得还是得找有经验的人咨询一下，文州妈妈算是圈子里的人，我就和文州一起回了家。”
说到这里，黄少天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很消沉：“然后……那天，文州拿钥匙一开门……就……就看见，看见他妈妈……自杀了。”
“自杀？”王杰希转过身，有点震惊地看着黄少天。
黄少天点了点头，艰难地开口：“对，上吊自杀。当时我都吓懵了，只知道和文州一起把他妈妈抱下来。他妈妈那时候，身体还是热的。我们都觉得还能抢救过来。文州送他妈妈上急诊车的时候还很镇定，让我先回家，还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再叫我。我回家后立刻和我爸妈赶到医院，才知道，文州妈妈在救护车上就去世了……他妈妈去世的时候，文州只有一个人，身边连个陪着的人都没有……”
王杰希感觉身子都有点凉了，他随着黄少天的描述，像是能看见少年的喻文州，一个人跪在去世母亲的身边，含着眼泪，强作镇定的样子。
“后来，我们家帮着文州把后事料理好。我家里担心过文州一个人怎么办，毕竟他刚刚成年，又和他妈妈感情那么深。但是文州当时表现得太坚强了，他一直都很镇定，连送他母亲火化的时候，眼泪都掉的很克制。我那段时间陪着他，帮他整理他妈妈的遗物，发现了大量就诊记录。他妈妈得抑郁症有一段时间了，一直在治疗，但是最终……没有治好。”
“他母亲是抑郁症？”王杰希问。
“对。”黄少天说，“其实，后来我们才知道，文州外婆也是抑郁症自杀去世。可能真的有遗传因素。”
“那喻文州……”王杰希话说了一半，没有继续下去。
“文州……说不好。”黄少天摇了摇头，“他……一直都是很积极的态度。他甚至认真选了志愿，本来他想去读戏文专业，和他妈妈一样做编剧的。但是后来，他去学医了，主攻精神科。他学习好，我们都觉得他会去做一个精神科医生，帮助像他妈妈那样的人。但就是大学期间，文州得了抑郁症。”
“原因是什么？”王杰希皱着眉，“还是和遗传有关系？”
黄少天摇了摇头：“这个真的很难说，可能文州遗传了抑郁症易感体质，也可能，是我们太忽略了。我们被他坚强的表象安慰了，以为他真的可以自己克服这种痛苦。但其实，文州目睹自己母亲上吊自杀，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在急救途中死去，都是很深的创伤。他把这些伤口掩盖住了，但不代表那些伤就好了。可能在无数个夜里，文州反复被这样的伤折磨着，自己忍着。但这样下去，他真的……很难……很难一直坚持。”
王杰希沉默着。他回想着和喻文州接触以来的各种细节，最初说到“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突然有些脆弱的喻文州，房间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垂挂类物品，连灯都选了无需悬挂的环灯……王杰希没对这些细节深想过，但是现在，他心口发冷。他想起喻文州在给他做咨询时，说的那些话。喻文州的心里也一直有一个受伤的小孩啊，并且这个孩子，始终没有找到他需要的平安喜乐。
“我当时已经结束了练习生时期，出道了，自己压力也很大。文州一直没有打扰我，所以当我终于抽空去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很糟糕的状况了。我强行拖着他去看病，医生直接让他办了休学，让他配合治疗。”黄少天继续说，“文州就在那一年自修了心理学，努力考了资格证。我劝他不要再做这样类似的工作了，反复接触不好的案例，可能会刺激他。但是他说，他觉得，这是他的使命。有人需要这样的他。所以他后来顺利完成了学业，做了心理咨询师。”
“他的抑郁症当时治愈了吗？”王杰希低声问。
“那时是控制住了，甚至可以说情况很好。文州非常配合，自己也做了大量的尝试。”黄少天说，“但是……复发的也很快。”
王杰希深深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那你就别再来打扰他了！”黄少天很生气，“我真不知道你能把他刺激成这个样，还特意选择他有心理阴影的角色让他饰演。早知道这样，你当时就算……”
说到这里，黄少天最终没说出格的话，忿忿地闭嘴。
“多谢你，介绍我认识他。”王杰希慢慢走到门边，拉开门，回过头又说，“但我不能不打扰他。我不想他继续这样下去。”
“你——”黄少天气结。王杰希却把门轻轻拉上了。
他慢慢下了楼，倒了一杯温水端着，打开了喻文州所在的那个房间。
这个房间王杰希也进来过，没有任何家具，只有柔软的墙，柔软的地面。这是一个柔软的牢笼。
喻文州蜷在角落里，没任何动作。
王杰希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
“少天都告诉你了？”喻文州开口，声音也空洞洞的。
“是。”王杰希说，“我都懂。”
喻文州没有再说话，王杰希也没有说什么。他望着手里的水，和手里的药。
“你放心。”喻文州缓缓坐起来，“这个病，是我老朋友了。或者说，是老对手。交手这么多年，它没杀死我，我就还能继续走下去。”
他说完，从王杰希手中拿过水和药，仰头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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