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喻】去日苦多（14）
起始章：（1）
上一章：（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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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杰希看着喻文州，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于是好像宇宙也只剩他们两个人。
王杰希记起来喻文州在《良夜》发布会的前夜，带着他去山上，从旁观的角度看人间的灯火。那个时候，王杰希也觉得，宇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对王杰希来说，喻文州胜过一切星星与灯。
“你有想过，你是怎样帮助到你的来访者的吗？”王杰希问喻文州。
喻文州回过头看他，说：“专业知识，真诚的态度，或者……”
他没有说完，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叹着气。
王杰希也摇了摇头，似乎在表达对喻文州这句话的不认同。但是他也什么都没说。
再开口时，他说：“《悬崖边的引路人》这个剧本需要改，所以暂时停止了这个项目。早期的筹备工作，我也不想参与了。所以我打算去度个短假。”
“很好啊。”喻文州顺着他说了下去。
王杰希回头看他。喻文州总是这样，很自然很得体地与人沟通，所以又怎么会让人相信，他的内心其实是那么荒芜。
而内心贫瘠的人，真的有力量给别人以抚慰和滋润吗？
王杰希心里有答案，这个答案让他异常坚定。所以他开口对喻文州说：“你和我一起吧，换一个环境，换换心情。”
喻文州转过头，眼神垂了下来：“实际上，每到这时候，我也确实喜欢出去逛逛。但……”
他话没有说完，王杰希开口截住了他的但是：“我想去沙漠。所以我需要你。”
“我可以给你介绍当年我们那个驴友团的团长，他的经验很丰富……”喻文州说着，像是在强行背着台词。
王杰希却再次打断了他：“我是说，我需要你。”
他把重音落在那个“你”上，而后又坚定地重复道：“我需要你，喻文州。”
喻文州怔住，半晌，垂着头，喃喃道：“你不应该需要我……”
不应该需要一个负累，一个无用者，一个找不到生命意义的人。
“如果只做世俗眼中‘应该’做的事，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不应该有王杰希。”王杰希平静地说。
喻文州更怔住了。他回过头，认真地看进王杰希的眼睛里。
这个人有异于常人的外貌，有异于常人的才华，更有的，是那颗异于常人的心。
“我真是错得离谱……”最后，喻文州笑了出来，“你现在这样的状态，怎么能是抑郁症呢？”
“一个很美好的错误，不是吗？”王杰希说。
“我不害怕所谓的错误，我更期待结果。”他把视线转开，投向远方，即使在这个空间狭小逼仄，也不能阻挡。
喻文州看着他，从王杰希的眼神里，像是可以看见光。
“好啊……”然后他就喃喃着答应了。
光无法握在手心里，但总是让人无比向往。为了这样一种向往，喻文州一直努力活着。
只是……喻文州把头埋进膝盖里。
他还是认为自己在犯错误。
在火车上，喻文州看着窗外绵延的风景，一片一片退去，像是飞逝的时光。
在这样的场景下，人总是容易浮想联翩。但喻文州只是看着，什么也没有想。
只是当他在窗玻璃上隐隐看见王杰希的身影，忽然间如神识归位，重抵人间。
而王杰希也只是这样看着窗外，喻文州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到什么。
他觉得有点焦躁与疲倦，该吃药了。
吞下药的时候，喻文州忽然想到，他和王杰希在一起时，这个人从来没有提醒过他吃药。他的每一个朋友，知晓他生病之后，都会对他异常关切。黄少天在他最初确诊时，甚至跑国外通告都会打越洋电话，定时提醒他吃药。这样的关心当然很好，但这样的关心也时时提醒着喻文州，他是个病人，一个需要靠药物和外力挽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无力生命。
但是王杰希从来没有这样提醒过他，就像他不知道喻文州生病了一样。
喻文州没有去想王杰希的用意。有些时候，他觉得只要这样就很好。知道他在身边，就很好很好。其他的一切不再重要。
而自己对王杰希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这个问题喻文州不会去想。没法想。这是承载着过去和未来的问题，喻文州不敢想。
他强迫自己努力活在当下。
“沙漠旅行需要极强的身体素质。”喻文州看着眼前的戈壁说，“我现在……恐怕连一天都撑不过去。”
“我没有打算进入沙漠腹地。”王杰希说，“我只能算是叶公好龙式的旅行者。所以我们在这边缘逛一逛，看看黄昏，看看清晨，看看阴晴风雨，就够了吧。”
喻文州瞥了他一眼，说：“我以为你不会是那种浅尝辄止的旅客。”
然后他又笑了笑，继续说：“不必担心我，你如果想去沙漠腹地，我还是可以帮你……”
“你果然习惯用专业的思维解决问题。”王杰希依然开口打断他这样类似的话。
喻文州张口想解释，却听见王杰希平静地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我在你那里，始终是个问题吗？”
喻文州哑口无言。
他只能那样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色。他们居住在西部边陲一个沙漠的边缘，不是有名的景区，所以这里旅馆的设施完全称不上完备，连wifi和手机信号都时断时续的。但他们两个人好像都不需要与世沟通，来这里两天，王杰希做得最多的，就是这样，和喻文州坐在旅馆门前，看着漫无边际的黄沙。
“黄昏了。”王杰希抬着头看了看天际，忽然说，“陪我进沙漠里走一走好吗，不用太远。”
喻文州没太多意见，他机械地跟着王杰希在走。
其实沙漠的风景并不是那么单调的，干涸的土地有属于它的独特美丽。譬如此刻，夕阳像是高温熔炼之下的金色巨球，从一片霞光中缓缓坠入地平线。一粒一粒沙堆聚出的轮廓，在这样的金色中，如有了神性。这是一幅剥夺了生命特征的瑰丽画卷。
“沙漠真美，是吗？”王杰希站在一座小小的沙丘上，对喻文州说。
“是啊。”喻文州平静地看着。这种与生命无关的美。
“使沙漠更加美丽的，就是在某个角落里，藏着一口井。”王杰希继续说。
喻文州闻言看向他：“《小王子》？”
王杰希也回过头看他，他张开唇，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忽然他又急切回头，看向地平线。
喻文州跟着他看了过去。地平线不再是平滑温和的一条线，它扬起了朦胧而狰狞的棱角。
“风暴……”喻文州轻声说。
沙漠里的风暴是相当危险的，随时来，未必随时走。席卷之处，可能改变一切地貌特征，也可能改变一切生命。
“回不去了。”王杰希皱着眉，“快下去！”
喻文州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已经被王杰希拖到了山丘的背阴面。
“你确定这个沙丘不是流沙吗？”喻文州问着，一张嘴，沙粒疯狂地撞击着他的舌，瞬间有了窒息感。
王杰希没有回答。他抬手，按着喻文州的后颈，狠狠把他按在怀里，用身体挡在风沙来的方向。
喻文州埋在他怀里，想，如果真的是流沙，那么等风暴过去，之后来的救援人员，看到的就是他们这样相拥的尸骸了吧？
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他微微挣动了一下，感觉王杰希施加上来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就是那么蛮不讲理地把他压在自己怀里，那么紧，不留任何一丝缝隙。
喻文州觉得自己陷在了这个叫王杰希的宇宙之中。
空间凝固，时间停滞，喻文州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他的存在，就这样定格在王杰希这里，仿佛是一种永恒。
耳朵是被王杰希用肢体紧紧掩住了，但还能听见风嘶吼过的声音，渐渐的归于寂静。
王杰希终于缓缓松开喻文州，低着头，看着他从自己怀里慢慢离开。
喻文州抬起头，看见了王杰希的眼睛。在风沙迷乱的天地间，坚定地璀璨着。
“运气还不错。”王杰希说。
喻文州没有答话，他抬着手，轻轻把沙粒从王杰希身上拍下。刚刚那场风暴来势汹汹，王杰希把他护在怀里，自己整个人倒像是沙堆出来似的。
他拍着拍着，手被王杰希按住了：“我其实并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不是流沙带，风卷过来时，我真的想到了死。我还想，如果就这样被沙漠吞噬，死得也算壮烈了。只是你在我身边，就一点也不想死。”
“我活得很辛苦的，真要是这么死了，也不算什么太悲痛的事。”喻文州被他拉着手，就那样僵着，说。
王杰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喻文州的唇微启，似乎是话未完，却再也没说下去。王杰希忽然就想贴上去，把那些停在舌边的话语卷进自己的舌尖心上。
他俯身贴了上去，喻文州却在最后一刻偏开了头。
于是王杰希笑了笑，开口又说：“我来沙漠，其实就是因为《小王子》的那句话。我曾经无法理解沙漠里为什么会藏着一口井，后来我懂了。”
喻文州依然偏着头，但像是有认真在听着。
“那场车祸是烈日灼心，把我的生命力耗干了。我眼睁睁看着像水源一样重要的生命活力从我心口蒸发，而我除了在这贫瘠干涸的心田上挣扎跋涉，没有任何办法。那个时候，真的快死了。心快渴死了。”王杰希抬起头，看向远处。地平线又回归了平静，落日已去，天地失色。
“后来，有个人来了，带着我，找到了藏在我心里沙漠的那口井。他总说，不能成为我的依赖，所以他想停在荒漠里，去摆渡更多的人。本来也该如此。但是连小王子都知道，星星很美，而让那一颗B612星球美丽的，是因为那颗星星上没有人看见的那朵花。”王杰希回过头看着喻文州，他侧脸的曲线像是远处的地平线，温柔的轮廓。
“我的沙漠在我都没意识到的时刻，早已变成了星球。那口井的旁边开出了一朵花。他不像小王子的花那么娇气，他很柔弱，但是却有勇气，从沙漠里开出，一片一片舒展着他的花叶。他生长的很痛苦，烈日的灼烤，风沙的摧残，他也可能随时这样，失陷在流沙之中。但是他依然坚强地绽放着，没有什么人看见。然而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沙漠，是整个星球，最美好的所在。”王杰希说着，笑了。
“喻文州，我不是小王子，我不会抛弃我的花。他是我宇宙之中唯一的那朵花。”他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喻文州终于回过头，看着王杰希，眼神在疯狂地颤抖。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王杰希坚定地平静地不可阻挡地说，“我在说，我爱你，喻文州。”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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