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棠欢

　　起始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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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场的跳楼机在暑期也并不缺乏人气。

　　喻文州看着长长的队伍，始终没有下定决心放弃。

　　他知道，现在是夏天，他和王杰希无法做过多的伪装。在这种人潮汹涌的地方，两个已经有点知名度的荣耀职业选手，很有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动静。更何况，他和王杰希的身份，似乎并不应当如现在这样友好而亲密无间。

　　是的，亲密无间。喻文州想到这里，微微侧过脸，瞥了瞥王杰希脸庞的轮廓。王杰希就站在他身边，为了避免人潮拥挤将他们推散，而那么坚定地拉着喻文州的手臂。夏夜里游乐设施的探照灯明亮到让人头晕目眩，喻文州看着光中的王杰希，他感觉自己的思绪流向虚无，好像他还没有升到空中，灵魂已经离体。

　　“文州。”王杰希的声音在人群的喧哗中很低沉，“我在这边排队，你先去一旁休息一下吧。你中午没吃什么东西，现在脸色也不是很好，挺憔悴的。”

　　“我没事。”喻文州本能地拒绝离开王杰希，他看不见自己的脸，但他坚持认为，自己的精神无坚不摧。

　　王杰希没有说话，喻文州猜想，在他看不见的阴影里，王杰希应该抿了抿嘴，有那么些不认同。他总是不太认同喻文州的一些做法，喻文州笑着想。

　　排了半个小时的队，身边人始终吵吵嚷嚷的，倒是没有人认出他和王杰希。喻文州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等到了他和王杰希的座位。

　　他坐了上去，做好安全防护，有些抑制不住兴奋地四处张望着。机器把他和王杰希与人群分离开，有不少视线望向他们这里，可喻文州一点也不想回避。他仰着脸，有点骄傲，有点孤勇的感觉。

　　他想，现在可能是为数不多的时候，是他和王杰希单独相处，在世人面前。

　　“你还好吗？”王杰希在他耳边低声问？

　　“怎么了？”喻文州有些诧异，回过头笑着回问他。

　　王杰希皱着眉凝视着他的脸，半晌后才说：“你看上去很兴奋，但是脸色很不好……”

　　哦。喻文州抿着嘴笑了笑，他思考着要如何回复王杰希，忽然他听见了机器启动的预警声。

　　“开始了！”他索性不再说话，把所有的情绪抛了开去，对王杰希低声喊着。

　　心跳已经开始加速了，喻文州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握住王杰希的手，想去感受他的脉搏是否与自己一样，也在这样用渴望的炽热疯狂挣动着。

　　机器座椅开始缓慢而匀速上升，如期待中那样，灯火温柔而平静地蔓延进喻文州视线的边沿，随着机械缓慢地匀速流转着。

　　他终于下定决心，去握住了王杰希的手。

　　王杰希的掌心是温热的，比喻文州自己的体温要高一点点，在夜风中很舒适的温度。

　　而王杰希也没有反感他的紧握，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喻文州想，这样多好啊。他还想，可能很久很久之后，久到他可能与王杰希再无相见的机会，久到这份感情终于尘归尘土归土，久到他努力去回想眼前的灯火却只能在脑海里捕捉到王杰希侧脸那朦朦胧胧的轮廓，久到他所有的爱恋都比岁月还要温柔平静之后，他还是记得这个温度。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只是很微小的一个瞬间，而后陨落了，消散了，却比永恒还要永恒。

　　而这个温度带来的温柔，消散的时机远比喻文州预料中的突然。他虽然志得意满地宣布着自己对这次体验的自信，然而喻文州并没有真正尝试过跳楼机。他本质上就是个挺彻底的宅男，能叫外卖就努力不出门的那种，这种娱乐项目是他基本不会涉及的层面。现在为了王杰希，他努力做了所有的尝试，但是他怎么也预料不到结局。

　　机械下降的倒计时数到了“0”，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那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体内运行稳定的一整套系统突然崩掉了一枚小小的零件，然后一切就开始轰然崩塌。

　　喻文州感觉血液直冲脑顶，心口像是有气体快速划过，仿佛有摩擦产生的热与痒，在他身体里躁动，惹得他想大叫。但是他叫不出来，胃里翻江倒海，却涌不出什么东西——他中午真没吃什么。

　　太难受了。太难受了。那种堵在喉间、堵在心口的感觉。

　　喻文州觉得自己可能是死了。他像尸体一样随着机械的座椅僵在半空。机器飞速下降第一次，而后突然停在半空中，又再次急速拉升。周围人惊声尖叫，恐惧之中总能听见些许肾上腺素飙升之后的兴奋。这大概就是喻文州看到的那句话，那种疑似爱情的怦然心跳。

　　但是王杰希呢？喻文州不知道。他的神志有点昏昏沉沉，但是没有听见王杰希的叫声这点，他倒是心知肚明。太难受了，以至于喻文州不敢回头看王杰希的脸，他想自己此刻一定是人生中最丧的模样，没有之一。

　　怎么能让王杰希看见这么衰的喻文州？喻文州抵死顽抗。

　　但是他所有的知觉，都集中在了那个和王杰希紧紧相握的手心里。他从这个世界脱节，而王杰希拉着他的手，就是那唯一的交汇点。他梦与现实的双重渴望，在他梦境与现实同时坍塌的时刻，依然是他坚实的依赖。

　　是王杰希啊……所以是他爱的王杰希啊。

　　爱情可以为精神穿上盔甲，却无法让肉体强健。当跳楼机终于停稳，喻文州并没有“返回人间”的现实感，他依然头晕目眩，脚步虚浮如漫步太空，但是他体内真实的酸气上涌，让他不得不“折了腰”。安全防护刚刚解除，喻文州就一把推开试图扶住他的王杰希，匆匆忙忙奔向人群较为稀少的黑暗角落。

　　按着胸口弯腰，试图将身体里所有压抑不住的痛苦宣泄出去，但喻文州却悲哀地发现，他胃里没有吃什么东西，就算想吐都吐不出来。

　　太难受了。而且，太尴尬了。太……太可悲了。

　　他能听见王杰希的脚步声从人声鼎沸中慢慢剥离，一步一步跑向他，能听出那节奏中的焦急。王杰希在担心他，喻文州知道这一点，有一点点宽慰，又有点难过。

　　现在这样，这么憔悴的喻文州，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与骄傲，仿佛是被这个世界遗弃的小可怜，委委屈屈缩在角落里，只能等待着他的救赎。

　　这不是喻文州希望王杰希看见的模样。

　　他希望自己在王杰希面前永远是那个光彩熠熠的年轻人，那个乘着梦想登顶荣耀，和他并肩站于巅峰，揽尽风华的匹敌者。

　　然而，现在的他无力支撑自己去做那个光芒万丈的喻文州。他的肩被王杰希双手握住，牢牢地掌控在王杰希的怀里。王杰希的声音从他耳畔钻入，低沉回荡于肺腑：“你没事吧？”

　　喻文州没有说话，冷静地，只是微微有那么一丝颤抖地，迟缓而坚定地从王杰希的掌控中挣脱开。

　　他想维持自己的自尊，哪怕在这种状况下，这样的自尊完全没有意义。

　　拿王杰希当朋友，他就应该礼貌而委婉地向这位知己寻求帮助，并且服从他的安排；

　　拿王杰希当恋人，他就应该全身心地依赖于王杰希，放纵自己的软弱。

　　但王杰希拿他当朋友，他却视王杰希为此生所爱。所以他没有资格放纵，却也不愿意对王杰希以寻常朋友相待。纵使是骄矜了，他也要这样，在最难受的时候直起脊梁，只留给王杰希最好的模样。

　　喻文州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慢慢强撑起身子。他慢慢在失序的思维里去寻找一条合适的辩解之道。

　　然而他的一切挣扎，断送在王杰希的手心里。

　　王杰希无视了他的拒绝，坚定地走上来，握住他的手。

　　喻文州仿佛能感觉到王杰希掌心的掌纹，像是命运一般，沿着冥冥之中的脉络，将他们的温度纠缠在一起，打了个结，把他的心脏重重束缚，乱糟糟的一团，如同他已经理不清的爱恋。

　　他挣脱不得。

　　“喻文州，到底是怎么了？如果我做了什么使你厌烦，大可以直说。但是麻烦你稍稍忍耐片刻，等我把你安全带回去，如果你期待其他什么人的照顾，我可以回我父母家里住两天。”王杰希在他身后说，声音有点冷。

　　喻文州感觉心口滚烫的热度顺着血脉慢慢爬到眼角。可能眼睛里有血丝了吧，他自暴自弃地想。

　　他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明明王杰希是关心他的，明明他那么渴望王杰希的关怀。

　　但是如果这一切仅仅因为喻文州是王杰希的朋友，接受了下来，会不会慢性中毒？

　　喻文州想着想着，红着眼睛笑了笑。

　　“没有……没什么。”他努力把话挤出口，“我只是累了，杰希。我没有什么可期待的……没有其他人值得我可期待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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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健复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