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棠欢

旧文不补。爱你们。

【黄喻/ABO】岁月留白(完)

  《死火》番外。原文:【黄喻/ABO】死火

  —— † —— ✲ —— 

  卢小文下车后先把挽到手肘的袖子放了下来,扯平皱褶。还没等他转身,后背就被狠狠一拍,他爷爷中气十足的声音也一同响起来:“腰直起来!弯腰驼背像个什么样子!有点军人的气质吗!”

  “知道了!”卢小文应了一声,心下腹诽,他爷爷总觉得“一代不如一代”,他都要被授中校军阶了,在爷爷眼里依然是个不成器的。

  大概爷爷眼里,也只有他两位曾经的队长才算得上真正的军人吧。

  “你也好久没来了,进门了要守规矩。”他爷爷大踏步向前,不显丝毫老态,教训起他来更是威严十足,“见人要问好,不能仗着关系熟就没大没小……”

  卢小文苦着张脸,有些烦但也不敢直接顶撞爷爷。

  差不多走了十分钟,眼前终于慢慢出现了那熟悉的小院子。有些年头没来了,院子变化不小,添了许多花花草草。紫藤架子还在,但是多了一个鸟笼悬在那里,一只青羽鹦鹉歪着头看他们,眨了眨眼,高声叫嚷:“来客人了!来客人了!”

  没人搭理它。卢小文竖着耳朵听,屋子里“呼呼”作响,有轮子滚动的声音。接着门“咔哒”一声开了,一个当下正流行的半人高小机器人探出脑袋,用自己圆滚滚的机械眼来回打量着他们。片刻,大概是在资料库里检索到他们的信息,小机器人的卡通式的电子屏脸立刻调整成欢迎模式,声音欢快地响起:“欢迎光临!主人来客人了!客人你们想吃什么水果?客人你们想喝什么茶?”边说边侧开身子把他们往屋里让。

  卢小文跟着爷爷进了门,听见自家爷爷小声嘟囔:“这么吵的肯定是夜雨声烦……”

  卢小文忍不住笑。爷爷颇是敬重黄少天中将,但关于他的槽也没少吐,绝大多数都在念叨他那“让人受不了”的啰嗦。

  卢小文童年时与黄少天中将多有接触,但有印象的也确实是他的多话。这么多年过去了,卢小文还在感慨:喻将军肯定是脾气一级好,才能和黄爷爷和和睦睦过了这一辈子。

  奈何年岁过于久远,卢小文已经记不清爷爷口中永远只能用敬佩的语气称呼“队长”的喻文州大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去回溯幼年的记忆,也只有零星的吉光片羽,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人冲他笑着,如春日清晨温柔的光。

  与黄少天中将一生都在蓝雨军区奉献终身不同,喻文州大将早早便调离了蓝雨,进入了总参谋部做战略分析。自那之后,因为卓绝的军事战略眼光及超凡的战术分析天赋,喻文州迅速闻名全军。而这仅仅是他光辉岁月的开端,其后几十年间,喻文州主导完成了全面防线的搭建,堪保国土百年安稳,仅此一项功勋便足以让他彪炳千秋,更不用提他的战术指导了多少场大大小小战役的胜利。

  喻文州成为了史上最年轻的大将,也成为了第一个被授予大将军衔的Omega。在这个被认定为“不适合Omega”的军队体系内,他却超越了诸多Alpha,成为了最耀眼的军队将领之一。

  这些事迹,作为后辈军人的卢小文颇有耳闻,更因为自己爷爷与喻文州的关系,对此如数家珍。

  然而因为喻文州过于优秀的能力,他却很少能够与亲人朋友见面。所以卢小文的记忆里只有童年几个春节时短暂会面的场景。

  卢小文是记不得的,卢瀚文却铭刻在心的。他的记忆里,队长永远是最聪明、最能干、最温和、最好的那个人。只可惜队长与黄少聚少离多,卢瀚文的记忆里,便总是黄少天与喻文州匆匆话别的情景。有时是夜幕昏沉里无声的拥抱,有时是清晨熹微间饱含眷恋的轻吻,更多的时候,却是黄少天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喻文州的飞机越飞越远,直到看不见了,而他依然那样仰着头望着。

  “他离开的那个瞬间,我就开始疯狂地想他,感觉好像又在初恋。”卢瀚文记得黄少天这么说过,神情是缱绻又自得的。

  他们这一生所经历过的波折与磨难,卢瀚文仅目睹过些许,已是觉得钦羡——这大概就是爱情最好的模样了。

  当黄少天终于功成身退,解甲归田,虽然离开为之倾洒了一辈子热血的蓝雨,那样悲壮的离愁也确实让黄少天与他的下属和朋友们都感到难过,但一想到他与喻文州就要长相厮守,卢瀚文又感受到一种由衷的幸福。

  如今,连卢瀚文也已经成为了时间的洪荒之后翻卷沉淀下的石子,历过这一生所有的波澜壮阔,他也终于品味到安详的滋味。

  但当他带着孙辈,踏入两位前辈的家中,即使垂垂老矣,心口热血犹在翻涌。

  青春的记忆是最深刻的,会被岁月剥取所有浮华的外衣,只留下最本真最细致的美好。

  卢瀚文的记忆里,黄少天永远如烈阳般,是整个蓝雨最引人注目的存在。即使如今,走进这间小小会客室的老人早已被褶皱堆满头,卢瀚文依然能从他坚稳的步伐中看到那个烈日般耀眼的存在。

  “是瀚文啊……哎!小文也跟着来了?哎哎哎不是我说,你们家起名字太不走心了啊!你儿子你就起个什么来着……卢小天?还说是为了表达对我的尊敬?搞得我槽都不好吐。好不容易轮到你孙子,你儿子比你还懒,又让你起名——这次是为了表达对你自己的尊敬了?”黄少天还没有落座,就中气十足地开始念叨了。话嘛,反正听上去没什么太多的意义,卢小文听着听着就有点跑神。倒是他爷爷,还一本正经地回答了:“是队长!队长!队长的名字嘛!”

  “哦……”黄少天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然后他听见卢瀚文在那边低声槽他:“好多年前就问过好多遍了……黄少怎么还没记住啊!”

  “我没走心记嘛!又不是啥国家大事!”黄少天依然不怎么走心地一摆手,揭过话题,“今天你们爷孙过来,做什么的?”

  “这小子,马上就要授勋中校了。”卢瀚文这话说得好似不怎么在意的,语气里的骄傲可是藏不住了,“我想着带他来让队长和黄少训导训导。”

  “嗨!有什么可训导的?”黄少天更加不走心地摆手,“小孩子表现比我们这把老骨头要好多啦!我们早被拍死在沙滩上了。不训不训。”

  “黄少好歹说两句嘛……”卢瀚文不依不饶地缠着。黄少天却也与他较上了劲,就是不答应,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让坐在一边看戏的卢小文觉得好笑:这老弟兄俩,闹起来跟三岁小孩似的。

  其实倒也没闹多久,卢瀚文就松了口:“黄少不训说明水平下降了!让队长来肯定可以!”

  “行啊!”黄少天这次没跟他客气,“让我们文州来!”他说话里带着些调笑的意味,而后一回头,冲身后乖巧站着的小机器人说:“文州是不是在楼上?叫他下来。家里来客人了!还有,西瓜我切好了,你一会儿端来,右手边去了皮的那盘给文州的,那个是我提前从冰水里拿出来四分之一块给切了的,怕他吃凉了……”

  卢小文听着,趁两个爷爷不注意,吐了吐舌头。他年纪也不小了,都做校级军官了,在军队里都是特战队的队长了,但也不知怎么,一回到这些老人身边,总又觉得自己还小,还是童年那样在这家掏鸟蛋在那家摸金鱼的。

  时间早就走了,不给任何人准备的余地。就这么一倏忽的,他长大了,爷爷们老了。

  老去的爷爷依然有他们的生龙活虎。他自己的爷爷就不说了,两个人对练拳法,恐怕卢小文还要落了下风的。而这个黄少天爷爷可也是,以前就听闻他看着“热情奔放”,其实心细着呢,尤其对喻文州,无微不至的关怀着呢!

  卢小文以前好奇过,别人家都是子孙满堂的,黄少天爷爷和喻文州爷爷怎么没有孩子呢?黄少天爷爷还只有喻文州爷爷一个Omega,真是少见。

  年纪慢慢大了,卢小文听闻了一些他们两个人的旧事,每每听及,心头敬意就又多了一重。这样彼此的忠诚与坚守,抵抗过岁月与距离的侵袭,数十年始终如初,多难能可贵啊!

  当喻文州一步一步慢慢走下楼梯,唇角带着一抹柔和的笑意时,卢小文不自觉地就跟着他爷爷一起站了起来,军姿笔挺的。

  “哎文州,来吃西瓜。”黄少天没把他们两个人当回事,拉着喻文州坐在自己旁边,殷勤地把切好的去皮西瓜捧到喻文州面前。喻文州拿着叉子,慢条斯理地叉起一块,送到嘴边,忽然停住,含着笑问:“这两位是谁呀?”

  “是瀚文和他孙子。”黄少天好脾气地介绍,“来,快吃西瓜,我放了一段时间的,不冰牙。”

  喻文州就慢条斯理地把西瓜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咽了下去,又含着笑问:“瀚文变样子了?好像长高了……”

  卢小文觉得奇怪,喻文州爷爷怎么盯着他叫爷爷的名字呢?他还没问什么,他爷爷已经开口了:“队长这记性又差了点呀?”

  “是呢。”黄少天拿着纸巾递进喻文州手里,“他最近容易犯迷糊,你也别跟他较劲。早就跟他说,不能多吃抑制剂,他不听,年轻的时候滥用药物,生殖系统毁灭性损害还不是什么大事,但这精神系统的严重透支可是要了命了……别说你了,他现在连我也记不太清,记忆总往前跳,最晚也只能记住他授大将军衔的事。”

  “那他还能捣鼓机器人么?”卢瀚文好奇地继续问。

  “怎么不能?”黄少天一挑眉,“他早上一起来就在楼上折腾索克萨尔呢!这两天拆了装、装了拆的,图纸画得贼溜,一点也不像记不住的。”

  说罢他特别骄傲地问喻文州:“文州,今天你给索克萨尔安了什么新功能啊?”

  喻文州笑眯眯地抹了抹嘴,然后非常开心地说:“炸弹。”

  黄少天转身跟卢瀚文显摆:“你看,都安炸弹——什么玩意???炸弹???”

  三个人同时一跃而起。黄少天身姿矫健得不似古稀之年的老人,边向二楼冲边安排跟在一旁的小机器人:“夜雨声烦,一会儿你抓住索克萨尔直接格式化,不要有任何多余动作,格式化!”

  卢小文的体能在特战队里也是佼佼者,但是这样跑下来他竟然还落后黄少天半步,眼看着黄少天一个健步冲上去,一巴掌拍在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家政机器人的电源键上。另一个小机器人竟然变出了作战形态,伸着长长的机械臂一个钳制动作,电子手指飞速点上了格式化按钮。被两相夹攻的小机器人连挣扎都没来得及,电子屏幕闪了闪,直接熄灭了。

  这时候了,黄少天才深深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抹额头,道:“好了,现在开始拆炸弹。小文,你拆弹技术怎么样?”

  “啊?”突然被点名的卢小文本能惊慌,“我、我……我不是工程兵啊……”

  卢瀚文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写满了“恨铁不成钢”。卢小文瑟缩了一下,他也知道,特战队培养的方向本来就是全能型人才,“不是工程兵”还真不是他推脱的理由。但这突发状况,卢小文确实莫名有点胆颤,尤其是自家爷爷还在场——他爷爷留在他心里的形象那可是相当伟岸的。估计这次爷爷会主动出马。卢小文想着。

  果然,卢瀚文走上去似乎要应诺下这个“差事”了,黄少天却忽然一抬手,冲他摇了摇,而后一挑下巴,冲着卢小文说:“你带着你文州爷爷出去避避,我来拆这个……我对他毕竟是最了解的!”

  卢小文“哦”了一声,也没客气,溜着边就走向楼梯。这黄少天爷爷可真行,这当口了,了解喻文州爷爷这件事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他下了楼梯,看见喻文州还端坐在原处,捧着他那盘西瓜小口吃着。卢小文走过去,俯身对他好声好气道:“爷爷,我们出去呆一会儿呀?”

  “哦……”喻文州思维似有些糊涂的,倒是挺听话,在他搀扶下踱着小步慢慢就走到了园子里。他们家是在军区大院里,按照军衔,划了片地给他们建了三层小楼和楼前的小园子。

  卢小文扶着喻文州在园子里的藤椅上坐下,前思后想也没什么可聊的,就是好奇这喻文州为什么要安这个炸弹,索性心一横开口就问了:“爷爷啊,你为什么要给机器人安炸弹呢?”

  喻文州倚着藤椅晒太阳,正眯眼看那廊下的青羽鹦鹉,听他问了,回过头冲他一笑,跟小孩子恶作剧似的,刻意放低了声音说道:“这个炸弹,等少天回来了,‘bang——’的一声炸了……”

  卢小文听得目瞪口呆,连连发问:“为什么要等少天爷爷回来?少天爷爷不是一直在吗?还有……为什么要……炸少天爷爷……?”不会有什么家庭暴力吧……?卢小文腹诽。

  他等到的回答是楼上干脆利落地一声“bang——”。卢小文吓得一跃而起,下意识就往声音发出的方向冲。刚跑到门口,就看见他爷爷从楼梯上走下来,边走边摇头。卢小文健步冲上去,把他爷爷的脑袋左掰右掰,又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一遍,心有余悸地问着:“没事吧爷爷?怎么你们操作失误了吗?炸弹炸了?”

  “他线路没彻底做好链接,我们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那炸弹就炸了。”卢瀚文面色十分无奈,“炸出来一堆彩纸,还有个弹簧小人……也不知道队长倒腾这些干嘛……”

  他话音未落,黄少天顶着一头还未除干净的彩纸屑走了下来,看见卢小文就问:“我家文州呢?你给扔外面了?”问完焦急着冲了出去,这腿脚,相当利索了。

  卢瀚文埋怨地瞪了卢小文一眼,跟着跑了出去。他们看见阳光下,喻文州端坐在藤椅上,仰着头看花架下的鹦鹉,黄少天站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低声絮絮说着:“……你怎么又玩这种恶作剧惊喜了?搞这些事情多费脑子和精力啊!累不累?”

  喻文州忽然回过头来,冲他笑,说:“少天快回来了。”

  黄少天忽然就沉默了。他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喻文州已经霜白的鬓发。

  卢小文对这个场景印象很深。待他老去后,依然记得那天的阳光、鹦鹉、两个相互偎依却又彼此独立的老人。

  而在那个时候,他的爷爷轻轻走了上去,犹豫着,还是问了:“队长连您也不记得了?”

  “他记得。”黄少天偏头看他,笑着,“在他记忆里,我永远都是青年人的模样。没有老去。”

  卢瀚文也沉默了下去,而后他站直了军姿,庄重地向两位前辈行了一个军礼。

  遥想当年,卢瀚文真正还是个少年,意气凌云,热血满怀,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了两位最好的前辈,至今想来,仍是他一生最荣幸的事。如今一生飞渡戎马倥偬,彼时的少年已霜雪满头,气度如山气韵若水,回首来路,也敢道一声“无憾无悔”。但在此刻,看着他最敬重的前辈,活在不曾老去的青春里,万千感慨,“却道天凉好个秋”。

  远处缓缓驶来接送他们前往授勋仪式的车,黄少天随手将自己发间的纸屑捡尽,而后俯身对喻文州道:“走吧,去看授勋。”

  授勋仪式多会邀请些军中名将观礼,取“薪火相承”之意。年轻的军人们从前辈的事迹里看到无尽的希望与热切,而华发鬓生的老者也在一代一代年轻的脸庞上记起那个曾经的少年。时间公允,所有人都各有各的遗憾与圆满。

  对于喻文州来说,他却好像颇受时光青睐,才会长长久久地停留在最好的年华里。

  这是黄少天看着他时,常常会这样酸楚却又甜蜜地想着。即使喻文州看向他的目光是陌生而疏离的。

  “下车吧!我们到了。”他轻声温和地对喻文州说。

  卢瀚文跟着卢小文去做准备,早早与他们话别。喻文州也不知为何,执拗地在车上等着,问他原因,他只说:“少天还没来。”

  黄少天就这样安静地陪着他“等”,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黄少天”。

  人越来越多了,那些他们熟悉的脸庞,从他们身边来往,停下来,与他们寒暄。喻文州始终礼貌疏离的,对于这些人兴趣缺缺的模样,眼神总是望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怎么还不进去?”王杰希拎着鸟笼晃过来时问黄少天。

  “陪文州玩会儿。”黄少天对他也兴趣不大,只注意看他用金丝绒布盖着的鸟笼子,“你家这只雀今天叫得好听了些。”

  “比你安静就行。”王杰希懒懒地张口应他,而后仔细打量喻文州,“文州,好久不见了。”

  “好。”喻文州温和地笑,然后放低声音悄声道,“怪老头13号。”

  “什么?”王杰希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地望向黄少天。

  “你是今天路过的跟他打招呼的第13个老头,所以是‘怪老头13号’。”黄少天促狭地与他解释。

  王杰希挑了挑眉:“所以你是第几号?”

  “当然是1号啊!”黄少天的骄傲快溢出来了,虽然王杰希也不明白这有什么可骄傲的。他帮着黄少天好言相劝,终于在仪式正式开始前三分钟把喻文州劝进了会场。

  每一位将军的心里都会有那么一次授勋仪式,在回忆里鲜活如初,永不褪色。对王杰希来说,他戴上那枚暗金色肩章的瞬间,即使在无数目光与闪光里他只能立得笔挺,但心上如睁开了一只眼,让他将一切看入心里。

  如今已过数十载,他看着一批又一批优秀的军人佩戴上那代表无上荣誉的暗金肩章,那种激荡的昂扬却永远没有随着时间冷却。

  王杰希感慨着,不经意回头,看见坐在一边的喻文州并没有看着主席台。他的眼神专注地望向门外。

  “他到底在等谁?”王杰希问黄少天。

  黄少天顺着喻文州的眼神看过去,然后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等了少天很久。”突然开口的是喻文州,“我一直在等他,他说过会在我授勋前回来的。”

  王杰希用眼神向黄少天表达疑问。

  黄少天拉起喻文州的手,平静地开始叙述:“是他授大将军衔的时候。那段时间我在国外执行维和任务,当时计划里回国时间是赶得上看他授勋的,我就承诺他,我一定会看着他佩戴上大将军衔的。但是返航的途中遭遇了意外伏击,我们虽然成功将敌人击退,但物资和人员都有损失,返程也被耽误了。”

  “一直到我站在台上,首长拿着军衔向我慢慢走来时,少天还没有回来。”仿佛是仔细听了黄少天说了些什么,喻文州在他停顿处开口,所说的却又像另外的事,然而黄少天和王杰希都沉默了下去,安静地听他说着,即使那些事也是他们的亲身经历。

  “我当时想,少天回不来了,我只能找录像给他看了。但是当首长举起军衔错身为我佩戴的时候,会场的门忽然推开了,少天从门外的光里走过来,看着我。”

  黄少天握着喻文州的手,看着主席台上。首长正为卢小文授勋,端坐在第一排的卢瀚文,鼓掌的幅度可以看出内心是多么激动。

  黄少天记得,那时候自己也是激动到不能自已的。即使台上的人离他那么远,他看不清那张脸,但他满心里都似看得见那个人温和克制的脸庞上隐隐泛着璀璨的光芒。这世间他所珍视憧憬的一切,都为他的挚爱加冕。然而他也是那样平静地站着,看着他挚爱的人从鲜花与掌声中一步一步走出来,走向自己。

  “……我走向少天,走到他面前,他张开双臂,把我拥进怀里。”喻文州平静地、无惊无喜般说着。隔了如此长久的岁月,他提起那些事,脸上依然是当时温和而耀眼的神色,是天光破晓的光华万千,是灿烂的希望和荣光,一切不曾更改。

  王杰希看着他和黄少天。他当然记得,那么久之前的那一天,他们所有的旁观者,看着那两个相拥的恋人。每个人都动容,每个人的心上在那一刻都会默默浮现一个身影。人之常情,无声,无奇,扣人心弦。

  就像现在,他看着黄少天把喻文州拥在怀里,即使他们的姿势很扭曲,即使喻文州认不出老去的黄少天是而一脸茫然,王杰希依然听见心上那忽然炽烈的声响。

  所有的掌声雷动都将停息,所有的人潮汹涌都会退去,陪在彼此身边的只有彼此。

  授勋仪式还没有结束,喻文州就累了,他不主动说,只是盯着黄少天看。黄少天受不了他可怜兮兮的眼神,给卢瀚文去了条消息就带着他悄悄出了会场。他们来时,后勤给配了车,回去时黄少天却拒绝了。天色是刚刚好的,微微的霞光,日辉不灼人,暮风亦不凉。黄少天拉着喻文州的手慢慢的走,不催促,不仓皇,陪他絮絮说着话,徐徐走。

  “那边的小狗好玩,要养一只。”

  “那是小狗吗文州?那金毛站起来都比你高了!你信不信它扑过来直接能把你撞倒的。”

  “金色的,想养。”

  “好好好,金色的,养!!!什么都要金色的……”

  街角花坛旁叼着牵引绳乖巧蹲着的金毛犬,用迷惑的眼神看着自己面前走过的两个人。好像差点被撸毛了耶……

  黄少天和喻文州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回了家。院子里的紫藤瓣落了一地,青羽鹦鹉在廊下叽叽咕咕,黄少天早早安排夜雨声烦准备好了安神的药茶,正摆在紫檀小几上,还有袅袅的余香。

  黄少天在路上和喻文州不急不慢地讨论了晚餐吃什么,因为超市在反方向,黄少天怕累着喻文州,便先将喻文州送回家了。这时候他便要去把食材买回来,虽然已经有了两个机器人,但因为正牌家政机器人索克萨尔被喻文州改造成“战斗机”,夜雨声烦又是个半吊子保姆,连切个瓜都能把厨房毁了,这些事便一直是黄少天亲力亲为。他百般交代夜雨声烦看好喻文州,说得机器人都起了“逆反”心理,这才出了门。然而黄少天心里始终悬着喻文州,飞速扫荡完毕,便匆忙回来了。

  然而一进门,黄少天还是发现,喻文州,又不知道去哪儿了。

  天色已晚,喻文州虽然有点迷迷糊糊的,但是智商绝对超越普通水准,加上他们居住的军区大院,各个入口都有卫兵把守,院子里居住的都是军中要人,倒不担心他会遇见什么危险。黄少天更担心的是……

  “黄少天!你家喻文州又来拔我家的花了!”果然,喻文州是被气急败坏的张佳乐送回来的。

  “这个月第三次了!我刚刚半开的黄月季,就让他连根拔了!你说你喜欢你连盆抱走,我也不说什么了!好好的花你干嘛把它拔出来啊?”张佳乐戳着黄少天鼻子指指点点,黄少天也不爽,但毕竟人家占理。再看看喻文州,没事人一样,捧着他的“战利品”,那盆黄月季,正往自家的花盆里栽呢,还手法专业的培土浇水。

  黄少天也没什么脾气了,跟张佳乐说:“这花我买了。”

  “不用!”张佳乐激昂表态,“这花我送给你们都没问题!但是他不能再拔我种的好好的花了!能不能让我的花们安安静静地长到死啊!”

  “行行行!我们会好好给你的花养老送终的!”黄少天敷衍地应和着,把张佳乐推了出门,也不管他还气鼓鼓的,当着他面锁上了院门。

  然后他走上去,在喻文州额上轻轻一敲,问他:“你喜欢这花,你抱了就跑啊?干嘛要小心翼翼给拔出来?你看,又被张佳乐给抓住了吧?”

  “不是黄色的。”喻文州一脸理所应当。

  “什么?”黄少天没有反应过来。

  “盆。”喻文州指了指自己刚刚换好的盆。

  黄色的。黄色的花盆,养黄色的花,一点也不好看。但是喻文州就是喜欢。

  因为是“黄”色。

  黄少天默不作声,帮着喻文州把花栽好,然后才附在他耳边悄声说:“下次抱着盆跑,回来我给你换黄色的盆。”

  喻文州冲他笑得眼睛都弯了。

  晚饭当然有喻文州爱吃的白斩鸡,也有喻文州不爱吃的芹菜和青椒。他捻着筷子仔仔细细把自己不吃的东西挑出来,堆了满满一碗,然后推到了一边。黄少天没有阻止,只是冲夜雨声烦招了招手。于是喻文州吃得半饱时,面前多了一杯蔬菜汁。

  “喝完。”黄少天笑眯眯的,“加了蜂蜜的,”

  喻文州不抵抗,但也不配合,对蔬菜汁视若无物。

  “晚上让你跟少天打电话。”黄少天又说。

  喻文州立刻端起蔬菜汁一饮而尽。

  吃罢饭,黄少天刚刚给夜雨声烦设定好洗碗任务,就听见自己书房里的电话响了。

  那是一个独特的号码。三年前,他特意找到军区的通讯办,将这个电话领用为私人号码。

  这个号码作为他的办公电话,跟随了他数十年,是他和喻文州的线,斩不断的。

  现在,黄少天接起了电话。听筒处有小小的变音装置,他的声音传到那边,便依然是那个不老的青年。

  “文州。”

  “少天。”

  黄少天听得见喻文州的笑。他在跟他讲今天的事,有客人来了,是瀚文,瀚文好像又高了。去看了授勋,回来时有好玩的小黄狗,家里有好看的黄月季,被他种在黄色的盆里。

  黄少天听他说着。本来他二人间,是他的话更多一些,至如今,他却更喜欢去听喻文州说,说这些他一同经历的琐事,说各种很久很久之前的旧闻,说:“少天,你该回来了。”

  “是啊。”黄少天笑,“我快回去了。”

  他们会说很久很久的话,没什么有意思的内容。然后喻文州依依不舍地道别,黄少天等着他缓缓地挂断电话,听筒里的忙音“滴答”了许久,黄少天才笑着,放下电话。

  他会出了书房,转身走到卧室,催促喻文州洗漱休息。喻文州会很听话,但会悄声念着:“怪老头又来管我了……”

  夜雨声烦用一颗“战斗心”激情昂扬地洗碗、拖地、洗衣服,索克萨尔则在格式化里安静着,等待着下一轮“惊险改造”。院子里的青羽鹦鹉把头埋在翅膀里睡着,黄色花盆里的黄月季又舒挺了些许花瓣。

  喻文州顶着满头湿发磨磨蹭蹭地回了卧室,黄少天举着毛巾等着他,给他一下一下擦着头发。

  时间过去了,喻文州盖好了被子,等着结束这一天。黄少天对他说“晚安”,然后安静地等着。

  闭着眼睛的喻文州答他:“晚安。”

  “少天。”

  所有的岁月都没有故去,亦没有到来,只是留着白,至永恒。

  ——后记·写在时间边上——

  《岁月留白》的番外,本来是向我一个算是亲人的老者致敬的。

  他14岁扛枪上战场,建国前后的所有战争,他都参战。他是离休干部,受国家照顾,在地方上也算是一方人物。

  他人生最后的时期,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他故去于几年前,离开后很久,他家奶奶才在他的旧衣里翻出他平生积蓄的20万元。

  我对他的印象是淡的,我记得我三四岁的时候,喜欢他们家的陶瓷小马,大概有那时的我这么高。他家奶奶怕小马碎了不安全,就放在了高高的柜子顶上。我想玩,那个爷爷就趁着奶奶不在,偷偷拿给我。

  我从来不知道那个木讷却和蔼的老人,人生最好的年华,是在枪林弹雨里厮杀出来一条血路。我们这些生在和平年代的后辈,只能去肖想那个年代的残酷与悲凉。

  于是我相信了,每个老人也许都曾是“神一般的少年”。

  遗憾的是,我们这些后辈,只参与了他们桑榆暮景的晚年,对他们的朽气与迟钝本能地漠视。

  其实我们所有人,谁不是踩着祖辈的血与骨,平安喜乐地生活着呢?

  《岁月留白》前半段,写于一年前。那时候《死火》正文的剧情还处于昏暗的阶段,有些朋友呼唤“撒糖”,我早已准备创作这一篇番外,便想不如写出来以作调剂。

  然而,《死火》的基调是沉重的,这一篇番外,是岁月积淀后的举重若轻。所以无关什么甜虐,只能让他们真真正正走过这段岁月,才能在这里,留下足够余韵悠长的留白。

  也许《死火》本来就应该是个属于时间的故事。对于黄少天与喻文州来说,《死火》是一场关于过去与未来在当下的徘徊到坚定,对于我来说,《死火》则是一场心性的修炼。相对较长的篇幅,以及被我拖长的写作时间,从各种角度来说都是一种历练。

  到如今,我要对当时敲下第一个字时的自己说一声:“我没有辜负你。”

  这一篇《死火》,有所得,有所失。遗憾最深,便是我未能在外公生前完稿。其实这个本子的内容并不适合给老人,我也从来没打算给他一本实物。但这是一种承诺,外公为我倾心血题写了书名,而我也想对他说一句:“外公,我没有辜负你。”

  也许天意如此,人生事事皆有定数,而我们困于其中,只好带着这三分憾继续走下去。

  这个本子,也是给很多很多支持我的朋友,一句:“我没有辜负你们。”

  这么这么久的岁月,陪我走到如今的你们,谢谢。

  无论之后你我际遇如何,感谢你们出现在我这段岁月里。

  《死火》这篇文,在我这里的,便划上了休止符。

  我敬它赐予我一段难忘的岁月,从此之后,它在这里,而我便这样,继续走下去。

  ——完——

  全目录:作品目录汇总(随时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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