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棠欢

　　起始章：（1）

　　上一章：（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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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早的时候，黄少天和喻文州还不甚熟悉的时候，黄少天在荣耀军校里修过一门公选课，叫“突发事件应急处理”。当时黄少天一如既往的不甚认真，对这些长篇大论废话连篇的理论实在难有激情，堂堂课都是昏昏沉沉中度过的。

　　黄少天记得那种感觉。外世界和里世界剥离开来，在那个时间节点上，他俨然把自己活成了一种“孑然独立”的姿态，却无比渴望能与另外一个旗鼓相当的灵魂相碰撞，厮杀出一番宇宙风暴。简而言之一句话，他白日做梦呢。

　　黄少天知道那种状态是一种致瘾却虚妄的幻境，耽于其中对他并没有多少益处。

　　然而他如此沉湎其间，恰如此刻。

　　喻文州对他说了“我爱你”，用他梦境里也不曾奢望过的口吻。

　　于是黄少天忽然就想起“突发事件应急处理”那门课。它讲了什么？它有没有讲过，倘若在满目疮痍的废墟间忽然开出一朵花，该如何是好？

　　黄少天嗅见一种云里月色般花开的声音，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深邃气息，从他的心口忽然间就弥散开。

　　他看着自己指尖微微发着颤，在他目光里清浅月色的滤镜中，轻轻地碰了碰喻文州的脸。

　　像是镜中花疏影横斜间，触到了水中月摇晃的身姿，勾勒着一场永恒的幻梦。却在梦深深处，得到了最清醒而真诚的回应。

　　喻文州笑得如一弯弦月，在黄少天怔然迷惘的眼神里，抬手覆上了黄少天的手背。

　　一切都足够了。

　　却在这个圆满的瞬间，喻文州忽然软倒在地。

　　黄少天的心瞬间被提了起来，脑海里还没来得及破云穿雾的那一抹光忽然就暗淡了。他随着喻文州俯下身子，有些紧张地凝视着喻文州的脸。

　　还好他看到喻文州虽然神色苍白，但人还是清醒的。黄少天屏住气息，小心翼翼坐下来，把喻文州揽进自己怀里，感觉有许多话从心底顺着血脉堆叠到嘴边，却偏偏不知道该从哪一笔哪一划说起。

　　而喻文州却好像有挺多话想跟他说，即使人很虚弱，只能瘫在黄少天的怀里，却依然倔强地伸着手抚摸黄少天的脸，而后笑着轻声说：“看你很高兴，那我说个秘密，你别生气……我是从医院逃出来的……”

　　黄少天低头，下颌轻轻蹭着他顶心的软发，声音有些枯涩地问他：“为什么？好好休养好不行吗？什么事值得你……”

　　话说了一半，他终于是没说完。也许是他习惯了自己默然的单向恋爱，忽然间得知喻文州待他亦如是，总有一种惶恐。

　　喻文州听他说着，摇了摇头，再开口语气里有些倔强，又有些许依赖的味道：“我昏迷的时候并不是完全无知无觉的，那时候有点像溺水，在水面上下浮沉，偶尔有片刻清醒的时候，能听见外面的声音，就是醒不来……然后我就听到有个人对我说……‘喻文州，对不起，我错了，我不爱你了。’……那一瞬间我忽然知道了什么叫绝望，又知道了什么叫不顾一切……所以我醒来后就一直想来找你，跟你说那句……”

　　他的话没有说完，断在黄少天忽然压上来的深深的一吻里。

　　那时候喻文州真的挺虚弱的，许多知觉都钝钝的。身体上的痛楚趋于麻木，强撑的精神也濒临崩溃，唯独对黄少天的唇忽然贴上来时的那种温软炽热敏感到极致。于是一直堵在胸口摆脱不得的晦暗瞬间豁然开朗，喻文州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了，也知道自己什么也不必说了。

　　他是安全的，幸福的，圆满的，他可以放肆地无忧无虑无知无觉，不在意一切过去和未来。毕竟他再也不会失去什么，更不知还需要渴求什么。

　　黄少天和喻文州的独处并没有多久。远处刺眼的灯光渐渐临近，魏琛慢慢踱到他俩身边，一脸阴沉不定的。

　　黄少天抬起头看他，依然紧紧把喻文州揽在怀里。

　　魏琛跟他对视片刻，忽然间就想起最初与这个少年相遇时，那场暴雨洗礼下他的眼神。又干净又锋利，像雪色的剑刃无往不利，却给予所爱之人无尽的温柔与护佑。

　　这么些年，这个少年长大了，成熟了，褪去了一些锋芒，锤炼出耀眼光芒，而最本质的那种纯粹信仰却始终没有变过。

　　魏琛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轻轻踢了黄少天一脚，状若严肃地呵斥：“干什么呢？要腻味也挑个时间！总参那边派了个专机来抓他回去……啧啧啧这待遇，老子还没享受过！”

　　黄少天低头看了看不知是不是又陷入昏迷的喻文州，试图站起身来把他托起来。魏琛脸上挂着不耐烦走了两步，托着黄少天的手肘，配合他把喻文州抱起来，然后顺手一拍黄少天的后脑勺，道：“给你放几天假！去吧！”

　　黄少天抿着嘴，而后很真挚地笑了笑，道：“魏老大，谢谢你。”

　　总参来的专机毫无疑问是陈敬派的，黄少天甚至能认出站在机舱门旁的那个军人，是上次和陈敬一起来接喻文州的那个。他可能是陈敬的亲信，显然清楚喻文州与陈敬的关系，看向黄少天的眼神着实不客气。黄少天对他浑不在意，抱着喻文州登机。那姿态一种自然的霸道，倒是逼得陈敬这个亲卫兵咬着牙青筋狰狞得，却也没敢说一个字。

　　喻文州在回程的路上迷迷糊糊醒来过几回，眼神都对不上焦的，辗转片刻就又昏睡过去。随机而来的医护人员给他做了简单的检查，如释重负但异常严肃地跟黄少天说，他确实没有再添什么新的身体问题，但是精神力耗尽，身体不堪重负，非常不利于他的恢复。

　　黄少天低声问了些关于喻文州病情的问题，大致知道了喻文州是半个月前彻底清醒过来的。刚醒来的时候连坐起来都很困难，每天也只能清醒数个小时。大概过了三天，勉强恢复了一些体力的喻文州，在医护人员的许可及指导下，时不时下床走一走，做些恢复性训练。因为他一直表现得很配合治疗，医护人员也对他很是放心。所以没人想到，这个刚做完手术，外表上异常乖顺的年轻军人，会在3天前趁着医护人员一时疏漏，从医院里“逃”了出去。医院发现这个重要的病人失踪了，自然第一时间上报给亲自把喻文州送来的陈副参谋长。陈敬近日一直在主持对喻文州带回来的情报信息的研究工作，时不时会来看看喻文州的情况，在他清醒后还安排了对他的政审和针对此次事件的调查。得知喻文州私自从医院离开后，安排了总参配合医院调查喻文州的去向。没多久他们就在民航信息系统里查到了喻文州搭乘民航飞机往蓝雨军区所在城市的飞行记录，请示陈敬后就以“保护重要证人”为由，特批了专机来“抓”喻文州回去。

　　黄少天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个医护人员的叙述，埋在久别重逢的意外惊喜之后的那种担忧与痛楚，这才慢慢地铺天盖地袭来，钝刀剜肉，一呼一吸间都是疼痛的苦涩味。

　　他们在入夜时从蓝雨基地起飞，抵达总军区的军用机场时已经是深夜。医护人员用担架把喻文州抬下飞机，带去医院。等喻文州终于住进病房挂上各种药液营养液时，已经是凌晨破晓时分。黄少天这一夜始终守在喻文州身边，没有合过眼。在终于把喻文州安顿好后，他也终于感到了疲倦，伏在喻文州病床边一秒陷入睡眠。

　　黄少天再醒来时，病房里多了一个人。当然是他最不想见的那个人，陈敬。他睁眼的时候，正看见陈敬站在病床的另一侧，身子压得很低，仔细凝视着喻文州的睡颜。黄少天直起身子，紧紧握着喻文州的手，用自己最冷漠不在意的视线盯着陈敬，看他缓缓回头，瞥了自己一眼，眼神也是一样的冷漠与抵触。

　　黄少天本能地想要说点什么，陈敬忽然举起手截住他的话头，而后用手势向他示意，出去谈。

　　黄少天仔细观察了一下还在昏睡的喻文州，见他呼吸平稳似是没什么问题，这才小心翼翼把喻文州的手松开，给他整理好床褥，这才起身跟着陈敬走出病房。

　　陈敬站在病房门口，看着他走出来随手关上门，这才开口：“既然来了，我们就谈谈吧。”

　　“好啊，有些事情是得跟你说清楚的。”黄少天挺直脊梁，不自觉就气场全开，率先走出一步。

　　他和陈敬一前一后走出医院住院部的大楼，一直走到楼后的花园。花园里有一池游鱼，正争抢着几个病患和家属投喂的鱼食。黄少天走进池边无人的亭子，而后回身盯着缓缓跟来的陈敬，开口：“无论你要跟我谈什么，我需要通知你，我们的谈话建立在‘文州现在和未来都是我的人'这个前提之下。”

　　这句话他这一路翻来覆去打了几次腹稿，怎么措辞都觉得气势不足。一直到开口的瞬间，他忽然释然了，又不是宣战，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而这个事实本身，已经足够征服一切。

　　然而陈敬听了他这句话，神色依然是冷漠而镇定的。他随便选了条长椅坐了下来，才开口：“现在，和未来？那，你知道文州的过去吗？”

　　黄少天一时无法开口。他本能想辩驳，他不在意喻文州的过去，只要他们拥有当下与未来便足够了。然而他却无法说出口。当下和未来，都是过去的延续。他自己的过去已经尽数告诉喻文州了，而关于喻文州的一切，他还一无所知。

　　于是他没有说话，听着陈敬慢慢地说了下去。

　　喻文州出身于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家庭。他的父母只是两个普通的Beta，但是却生出来一个在商界赫赫有名的Alpha,喻文州的大哥。而喻文州还有一个Beta姐姐，自身事业平庸，却容颜秀美气质出众，在5年前嫁给了一位青年Alpha军官。这位军官是陈敬的得意门生，在军界发展也堪称顺遂，自然颇受喻家上下青睐。

　　而陈敬就是在那场婚礼上认识了喻文州。

　　那时候他还是个17岁的小少年，陪在自己姐姐身边，面容与他姐姐一般清秀，眉眼间还有些稚气青涩。

　　一开始陈敬对他没有丝毫留意。因为喻家大哥在商界的身份地位，喻家此次也算是一次成功的联姻，婚宴上尽是商界精英军界才俊。陈敬本人对商人没什么兴趣，但不少商人或多或少或真或假对军事颇是好奇的。再加上到席的军界之人与陈敬多为熟稔，一时间他这个年轻且才华横溢的军官，成为了婚宴的核心人物。

　　一场宴会，陈敬都耽于这些“社交”，直到快结束时实在厌倦了，这才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宴会厅，去酒店的花园里随意走了走。

　　没走多久，他就发现了自己身后跟了个“小尾巴”。他回头一看，是一个少年，隐隐约约记得似乎是新娘的弟弟。

　　那时陈敬经过一个晚上的“轰炸”，对这种主动凑上来的人实在是没什么好感了，也疲于应付，于是抱着臂对小少年冷冷的说，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语气里颇有些不客气，但是这个少年却没有丝毫畏惧，不卑不亢地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距离，温和而坚定地开口说：“我有个问题想向您请教一下。”

　　陈敬这一晚上被“请教”了无数问题，多数在他这个军事学家眼里只能被斥为无知甚至是谬误，而他还不得不礼貌应对。面对这个少年，陈敬都觉得有些可笑了，脸上甚至带出来笑意，轻慢地问他：“你要问什么呀？”

　　“我刚刚听到您和一位先生谈论在x地布防的事情。我认为那位先生所说是荒谬的，而您却表示了认同。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把我的想法跟您说一下，请您指正。”少年并不因为陈敬的随意态度气馁，依然很认真地说着。

　　“等一下。”听到少年要谈论的话题，陈敬忍不住抬手表达自己的意外，“你要跟我说……x地的布防？你说的不错，那个人就是在胡说八道，但是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课题，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清的，我为了避免多费口舌，这才假意认同他。但是……孩子你有多大？你……”说到最后陈敬狐疑地打量着少年人，他本就生得单薄，看上去更是稚嫩了几分。

　　而少年人至此依然没有任何不快或不耐，依然是那副温和沉稳的模样，自我介绍道：“17岁。我叫喻文州，是喻家的小儿子。”

　　“好吧。”陈敬点了点头。夜风有些紧，吹得他头疼，他便略有些敷衍地道：“这反正是个很复杂的课题，你不如写篇论文给我，更方便我们讨论。”

　　这话自然是他不走心地说的。才17岁的小孩，能写出什么东西来？别说他了，陈敬在荣耀军校里给部队精英授课，也未必有几人能针对这个课题写出什么值得探讨的论文。

　　但是这个叫喻文州的少年一直都是那样，和他稚气未脱的面庞不大一致的冷静成熟，而且对这个问题似乎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和执着。于是他要走了陈敬的联系方式，而后礼貌地同他道别。

　　这次相遇在陈敬这里很快便被遗忘了。当时的陈敬正处在事业的发展期，每日沉浸在军事理论研究之中，顾不上太多闲事。直到半个月后，他定期检查自己的对外邮箱，发现了三份来自“喻文州”的邮件，最早的一封是一周前发来的。陈敬盯着这个名字沉思，半晌才从记忆的角落里把那个少年的脸庞捞了出来。他回想起来两个人对话，觉得有趣，不禁对这个少年的“论文”感到好奇，便随手打开来看。

　　这一看却让他大吃一惊。这个只有17岁的少年，在论文里提出了一个大胆而新奇的战术设想，并且能够比较完全地为自己的观点论证。虽然整体来说，少年的思想尚缺乏深度，论证也存在各种缺陷，但是喻文州思考问题的角度，着实让陈敬都忍不住叫好。他又连忙打开后两封邮件，发现是喻文州对自己论文中论证部分的补充及勘误。

　　这位少年不仅仅是把自己的观点丢出来自圆其说，而且还会有层次地进行深入研究。这种探究精神，比喻文州对这个课题本身的研究更让陈敬所重视。他思索良久，认真给这个颇具军事研究天分的少年回了一封邮件，邀请他在闲暇时可以来自己这里详细探讨这个问题。

　　喻文州很快便回复他，希望能在周末向他当面请教，陈敬欣然同意。

　　就这样，陈敬开始指导喻文州进行军事理论的研究。一次一次接触中，他发现这个少年眼光独到天赋高绝，实在是个难得的好苗子。他和喻家因为喻文州姐夫本就渐渐熟稔，而在每一次的接触中，陈敬或多或少都会提起喻文州，毫不吝惜对他的赏识与喜爱。

　　而这一切，都像是一种意味深长的酝酿。

　　17岁的喻文州一直没有觉醒，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以为，他是个最普通最常见的Beta。对于这点喻父喻母一直有些遗憾，也许因为长子作为Alpha而取得的社会地位和成就让父母的欲望不断增长，他们对这个小儿子怀有更高的期望。现在，喻文州觉醒成Alpha似乎是不太可能了，毕竟大部分Alpha在15、6岁时便已经觉醒了。但是能得到军望颇重的陈敬赏识，喻文州的前途应该也不会暗淡。喻家父母这么期待着。

　　而陈敬对喻文州亦是愈发的喜爱。这个少年不仅仅在学术上颇有灵性，性格更是温润如玉，旁人与他相处总觉如沐春风。后来陈敬赏识于喻文州的天赋，甚至破格邀请他参与到自己的研究中来，喻文州十分珍惜这次机会，更是对他的研究课题有着异常饱满的热情，几乎把所有的空余时间都花费在陈敬的研究室里。

　　喻文州曾和陈敬谈论过他对未来的规划。他说，他并不满足于做一个“纸上将军”，他相信所有的战略战术全部应当落实于实践，又从实践中升华。陈敬记得他说这些时，那眼神中迸出的光彩，夺目得让他心旌摇曳。

　　那一刻，陈敬竟然会想，倘若能与这少年共度一生，该会有怎么样的美好际遇？

　　对于陈敬来说，这样的机会猝不及防便来了。

　　喻文州的觉醒是在陈敬的研究室里。那湮灭一切的清甜气息充斥着整个研究室时，陈敬能做到的只有控制自己不在当时就把喻文州标记了。他以自己的经验，为了不让喻文州过于难受，对他进行了临时标记。过了许久，勉强恢复意志的喻文州，苍白着一张脸，对他缓缓说了句“谢谢”。

　　陈敬当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但确实有一种异于从前的情感在他心上发了芽。

　　觉醒为Omega的喻文州，命运被迫改写了。即使是对他的军事天赋颇为赏识的陈敬，也坚持认为，喻文州作为Omega，不适合在军队这种崇尚铁血意志与绝对力量的残酷领域。喻文州的家人也因此无比失望，他的父母在陈敬面前那般长吁短叹，落在陈敬耳朵里，都觉得心沉。

　　而喻文州始终没有说过什么。他请求跟着陈敬做完研究，但减少了与陈敬的接触，总是自己一人默默钻研着。

　　课题顺利结束，取得了军界瞩目的成果。陈敬给了喻文州署名，对他说，在你这个年纪能做到这样，已经很辉煌了。之后就算回归家庭，也不枉自己年轻时这番功业了。

　　而喻文州依然是那样，无论际遇如何兜转，他始终不改自己那副不卑不亢温和从容的模样。但是这次他听了陈敬的话，忽然就笑了笑，眉眼间还是流于清秀，却隐隐贯注了一抹凌然傲气。

　　觉醒为Omega的喻文州，给陈敬一字一句吟了一首诗：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5年后的陈敬说起这一幕，眼神里犹有一抹诧异与歆羡。他说：“所以后来，文州向我提出考军校，我没有意外，虽然我提出了异意。他说服了我，并且为了摆脱我的影响力，甚至选择了离总军区最远的蓝雨军区入学。我当时想着他只是个有些气性的少年，谁又没年轻过呢？不过是在学校里读几年书参与些演习，最多了也就是低烈度的实战考核罢了。等他毕业了，若还是有些想法，我慢慢把他调到自己身边便也罢了。哪里想到……”

　　他说了这么久，黄少天始终沉默着，异于寻常。

　　他想起来自己第一次遇上喻文州发情时的情景。喻文州阖着眼，睫毛震颤着，仿佛欲振翅飞过沧海的蝶。即使被欲望的深渊吞噬，喻文州的灵魂依然不甘于驱壳的束缚。而他的选择，是一步一步走下去，毅然决然地舍弃这副无谓的驱壳，在静默与牺牲中不屈地抗争着。

　　这是他们相爱的根源。两个不甘于泯灭在这世界恒常规则中的灵魂，才具有彼此吸引的资格。

　　黄少天忽然对陈敬没有了什么怨气。他是优秀的，在这个俗世眼中。他让曾经的黄少天感到自卑，让黄少天有过短暂的迷失与自我否定。

　　然而现在黄少天领悟了。

　　陈敬依然是优秀的，成功的，甚至是趋于完美的。但是他的优秀他的成功他的完美他对这个世界的定义与追求，是与喻文州背道而驰的。

　　而他黄少天，是有资格和喻文州并肩而行的那一个人。

　　黄少天不想再与陈敬谈些什么。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更不需要向他证明什么。

　　“想想以前因为你和文州生过气，忽然就觉得自己还真幼稚。”黄少天最终笑了笑，挺洒脱地对陈敬说。

　　而后他转身，踏着初升的朝阳而去。

　　回到病房，喻文州已经从昏昏沉沉的睡眠中醒来。虽然看上去仍有些精神不济，但看见黄少天时，喻文州神色忽然多了几分光彩。

　　“去晨练了吗？”他含着笑问黄少天。

　　“没有。”黄少天异常严肃地站着，盯着他的眼睛。

　　喻文州果然有些惶恐似的，歪着头看了他几眼，试探着问：“你这是……听到什么了吗？是不是我这次溜出医院的事？你别怪我呀我……”

　　他的话又没能说完。黄少天伸手，用一根手指压在他唇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而后，黄少天俯身给了他一个拥抱。一个让喻文州感觉不到欲望和激情，却令他无比心安的拥抱。

　　黄少天附在他耳边对他说，我都知道了文州，我都知道了。你的过去，很抱歉我已经无法回去了。但还好你的现在未来，我可以和你并肩而行。

　　喻文州忽然觉得心口像是涌起一泓清泉，流动着，洗涤他积压在驱壳与心底里那些沉重的积垢，给予他最深的解脱。

　　于是很多不曾说不敢说的话，忽然间就这么简单地说了出来。

　　“少天你曾经跟我说过，你对Alpha性别的不认同，其实当时我是那么能理解你……从另一个层面。对我来说，第一次发情是把我推混沌深渊的开端。当时那种陌生的澎湃的无可阻挡的欲望如烈焰火舌焚尽我的一切意识，而老师为了安抚我而做的临时标记，却让我本能地感到一种毁灭的耻辱。而更可怕的是，成为了Omega的我，在周围所有人眼里都不再是之前的那个喻文州了，连我当时最信任最崇拜的老师，也把我视为‘一个Omega'……我被打上这个标签，并且永远被束缚在它的阴影里。但我不愿意就这么妥协，我甚至带着些赌气的意味，走着所有人都不允许我走的路。快毕业的时候，我以为这条路我要走到尽头了……然后，你靠近了我，少天。你问我，想不想留下。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我的坚持是有人懂的，是有人会为了我，说一句‘我一定能把你留下来’的。”

　　“我醒来后，老师跟我谈过，要我退伍。我没有同意，也不会出声拒绝，因为我知道我什么也不需要说。我要回蓝雨去找你。这一次，我想为了你把自己留下来。”

　　“我曾经以为我所走的路一定会走到尽头，等待我的将是烈焰焚尽后的枯槁灰烬。现在我知道了，路还是有尽头的，但是真的可以和你一起走下去。”

　　喻文州一直在说着，温柔而喜悦。黄少天始终沉默地听着，听见心上有春风颜色，一树一树的，青空与花开。

　　——TBC——

　　下一章：（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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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个月了，想必大家都忘了之前是啥剧情了吧……

　　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