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棠欢

　　起始章：（1）

　　上一章：（6）

　　—— † —— ✲ —— 

　　方世镜在来的路上没想过情况会这么棘手。

　　他给喻文州和魏琛汇报完自己这边的情况，却没有等来那边的指示。担任了魏琛多年副手的他当然还不至于因此而慌张，虽然是第一次带学生，但以前也训过新兵，更当过新兵。手上第一次沾上鲜血的感觉，他懂。

　　所以他开始安排老队员看守俘虏，叫来随队医生给郑轩的生理和心理状况做个评估。都是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在当时的方世镜看来，这一次任务以及实战考核，完成良好。

　　然而通讯器再打开时，他的老伙计声音里带出一丝颤抖，惹得他心头亦是一阵惊慌：“老方，你那边留个能管事的老队员处理就行，给郑轩留个队医，带着其他所有人赶紧过来，尤其是要带上医生！”

　　方世镜应了一声，抓紧整队向魏琛那方靠拢。魏琛强调带上医生，显然有状况发生，只是还无法判明是己方受伤还是新生手上沾了血。

　　最初喻文州的战略构想向各组表明之后，不是没有反对声音的。但是魏琛一再强调，听从指挥安排，所有人碍于魏琛的队长权威，不再质疑。但在方世镜这里，心里还是打着鼓。

　　喻文州的成绩单是合格的，战略战术相关的成绩更是千里挑一的好。黄少天的能力毋庸置疑，经过多年培训甚至早已经超越不少特战队老人。但是他们都有极大的缺憾，而那样的缺憾很有可能致命。

　　一般这种情况，应该将两人分进不同的小组，同多位老队员配合，以弥补劣势。但偏偏魏琛要自己一个人带着两个新人，一旦出了问题，很可能顾不上来。

　　而现在，魏琛的那句话似乎就表明，确实出问题了。

　　事已至此，方世镜想到的只有如何尽力补救。还好郑轩这边情绪虽然不稳但勉强还能撑住，于是他按着魏琛的要求带着几个老队员和队医匆匆赶了去。

　　隔着一段距离，方世镜就发觉了状况比较严重。魏琛离他较近，正死死扣住一个嫌犯，而这人肩头似是中了一枪，剧烈挣扎着，拿当地土话骂的喋喋不休，让魏琛十分吃力。

　　稍远一点距离，喻文州扶着肩膀委顿在地上，旁边赫然躺着一具尸体，血从尸体太阳穴附近涌出，浸进土里，弥散着一股腥气。

　　方世镜心里“咯噔”一声，赶紧跑步上前。他先快速地扫了一下魏琛，确定他没有受伤且尚能制服嫌疑人后，飞快赶到喻文州身旁，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查看他的伤势。

　　这一看有点心惊。一把短刀插在他肩膀上，刀身完全没入筋骨之间，刀尖甚至从另一侧穿透。

　　慢了一步的队医看到这样也是抽了口冷气，赶紧打开医疗箱进行紧急治疗。跟着一起来的徐景熙担忧地看了看喻文州的脸，见他失了血色的面容犹带着安慰的笑意，叹了口气，凑上去不动声色地帮喻文州挡住视线，免得他再看见尸体。

　　“我没什么大事。”见所有人都围着自己心惊胆战的，喻文州无奈地笑了笑，“这只是贯穿伤，应该没有伤到神经。倒是你们应该关心一下少天……他刚刚……”

　　他的话没有说透，但是熟知情况的徐景熙和方世镜心头都是一跳。正是这时，那边得到了队员帮助得以抽身的魏琛快步赶来，低声冲方世镜和徐景熙说：“你们两个快点跟我过来，喻文州交给队医看护。”

　　说罢他带头向坡上走去。这矮崖坡势较陡，魏琛和喻文州下来俘虏嫌疑人时，走得谨慎而缓慢。但这次，魏琛攀爬的十分迅速，偶尔被山石枝桠划伤了，也全然不在乎。

　　这倒让了解他的方世镜更有些忐忑。魏琛的性子不算急躁，甚至还有点贪图安逸，但这次如此迅疾，恐怕是意识到了黄少天的情况很不好。

　　他们爬上矮崖的时间短得有些惊人。魏琛领着他们往射击点走时，方世镜本能地观察了一下地形，倒是发觉黄少天选的射击点近乎完美。这个年轻人在寻找和把握这种时机上是有天赋的，然而这种天赋，是一把非常危险的双刃剑。

　　他想着，看见黄少天蜷缩在一棵树后，手边仍扣着狙击枪，然而浑身都在发抖，似乎有些失了神智。

　　“黄少天！”魏琛停下脚步，和黄少天保持了一定距离，高声叫他。

　　那个年轻人小幅度地挣扎了两下，缓缓抬起头，眼瞳幽黑，毫无生气，如无星无月的夜空下深沉的海，表面上风平浪静，却不知其下到底掀起了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魏琛抬手，示意他们缓慢前进，压低重心，保持着战斗防御姿势。他极其专注地观察着黄少天，用低沉得让人安心的声音对他说：“现在战斗结束了。你可以把枪放开了。喻文州没有事，我也没有事。”

　　黄少天看着他皱眉，握着枪的手指动了动，像是要松开枪，又像是要扣动扳机。

　　魏琛挤出一副安抚的微笑，继续道：“我们准备回家了。任务完成的很好，你不想和喻文州会合吗？不想去看看他？”

　　他压中了筹码。反复提到喻文州，显然将黄少天的意识从混沌中拽出一丝清明。青年终于松开了紧握着狙击枪的手，整个人忽然间瘫软下去。

　　魏琛一个箭步先抢过狙击枪甩给方世镜，而后把黄少天扶了起来。徐景熙赶过去，着急忙慌地听心率测血压翻黄少天眼皮，检查了一圈下来，只能皱着眉冲魏琛摇头。

　　魏琛叹了口气，在他耳边低声说：“他这样的联觉症，之前没有什么参考的例子，你理论研究再多也没用。目前看来这小子至少不会伤人伤己，先把他弄回学校再说吧……”

　　任务剩下的交割部分留给蓝雨特战队的队员处理即可。魏琛和方世镜在飞机抵达后，第一时间把学员们带回了学校。

　　而对于黄少天来说，他尚有清楚意识的最后时光，停在魏琛被擒的瞬间。当喻文州和魏琛从隐蔽点出去准备接受嫌疑人的投降时，黄少天心下就已经隐隐觉得不对了。他所在的狙击点是绝佳的观察角度，而在他的视线中，两位嫌疑人从石后出来的方向，选择的十分刁钻，刚刚好，顾得了一个就顾不上另外一个。

　　黄少天在心里低咒了一声，全神贯注地交替巡视着两方的动静。这种情况下对他的专注度和反应力要求极高，但还好，他知道魏琛和喻文州都不是吃素的，万一中的万一出了什么变故，应当应变得来。

　　而变故真的发生了，还在一瞬之间。因为清楚喻文州的近身搏斗能力较差，黄少天更多的心思花在了喻文州这侧。然而对手却偏偏挑了魏琛先下手。虽然黄少天的反应已经相当迅速了，但当他调整好角度时，魏琛已经被嫌疑人扣住拉在身前。

　　然而这样的状况完全不足以使黄少天惊慌。他经受的射击训练，这样的状况是会被无数次演练的。于是仿佛早早读过剧本，黄少天近乎本能地偏移了一点点枪口，果断地扣下扳机。

　　一切如他预料一般，子弹打在了嫌疑人身上。

　　但一切完全颠覆他的意料。他最关注的、最担忧的喻文州，出了状况。

　　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在投降之前，两个毒贩就已经制定好战术。魏琛那方奇袭，引开所有人的注意力，而喻文州这边这个毒贩，在所有人注意力空白的那一秒，果断出手了。

　　黄少天再次失去了射击角度。令他心慌至极的是，这个毒贩似乎并不打算将喻文州劫作人质。他只想杀了喻文州。

　　从意识到这一点开始，一切对于黄少天来说，开始失控。

　　先是有一层极冷极寒之气，从他的头皮一寸一寸向下推移，让他觉得自己在僵硬，在冰冷，在变成一具尸体。

　　而后眼前的每一帧场景开始变慢，极慢，慢到他可以清晰地看见毒贩举起的刀刃上，因为移动而变化的光线角度。

　　而有另一种痕迹飞速变化着，一枚血色的子弹，在他的视野里划出一道抛物线。鲜血从那条轨迹上缓慢地流淌，目之所及皆被血迹分割的四分五裂。包括喻文州那张苍白而冷静的脸庞。

　　下意识地，黄少天扣动了扳机。“嘭”的一声，随着子弹出膛，眼前的血红亦瞬间炸开，天与地化作尘埃，如被业火焚烧殆尽而徒留的灰烬。到处是无边无际的血，血，血。

　　他已经看不清子弹的落点。然而那血色的轨迹依然势不可挡地冲破所有的混乱纷杂，他终究看清了那颗子弹的落点。

　　那子弹贯穿了他自己的头颅。

　　皮肤被灼伤，被洞穿，有异物高速摩擦过骨血肌理，在他脑内冲出一条通道，毁灭了他所有的意识、思维、情感、知觉。有什么东西不可阻挡地从他身体里流出。黄少天抬手摸了摸，有粘稠感。是血……还有他的生命。

　　他扑倒在地。死亡是这样的感觉吗？极速的坍塌，崩溃，毁灭，无可挽回。

　　接着却是一种飘飘然。他的身子变得很轻，他浮在半空中，看见很多很多。他以为残破被毁灭的身躯居然完好无损，魏琛赶来小心翼翼的试探与周旋，他被带进飞机……所有的一切他都看着，也仅仅是看着，不去记忆，不去思考，不去在意。

　　直到喻文州那张阖着眼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好像瞬间，所有的意识记忆情感怒号着挤压进灵魂，疯狂地冲击，让他险些承受不起。他本能地挣扎呼号，终于听到有人在他耳边焦急地说：“喻文州没事！喻文州没事！”

　　然后所有的一切暗了下去。

　　清醒过来时，黄少天的眼前是一片白。很熟悉的白。他试着找了找，果然发现了以前无聊时，在宿舍天花板上数出来的裂缝。

　　回学校了吗？他钝钝地想，试着动了动手指，没什么事。

　　耳边有低低的嗡嗡声。他仔细去听，分辨出徐景熙和宋晓的声音。他们好像在说，郑轩受到些惊吓，情绪不太稳定。

　　“……毕竟那个人离他太近了，血都溅他身上了。”

　　黄少天呼吸一滞。血。

　　记忆开始不由自主地倒带，但所有的画面都是模糊的，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去看。而后，有暗红色顺着画面缓缓地刷下来，鼻端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真奇怪，几乎很少有颜色的气味和它本身的味道是一致的。唯有血。它会加深自己的颜色，加重自己的气味，在黄少天的感官意识里无限制的放大，放大，放大。

　　一声巨响震彻他的耳膜。原来外面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之前黄少天没有分辨出的背景音忽然被调至最洪亮，他能听见有风在雨和闪电的间隙嘶吼。

　　黄少天忽然起身跃下床铺。等徐景熙和宋晓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没了踪影。

　　徐景熙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跳起来惊慌地说：“糟了！黄少情绪还不稳定，我得赶紧找到他！”

　　宋晓亦是被黄少天吓了一跳，但此刻反而比较镇定，摇了摇头对徐景熙说：“你其实就是个学生，还是快点去找教官……之前看黄少虽然一直昏睡但生理指标趋于稳定，以为没事了，真是……应该直接把他送医院的。”

　　“别马后炮了！你先在宿舍陪着郑轩，别跑了一个再丢了另一个！我这就去找魏教官！”徐景熙蹿出门去，速度和黄少天不相上下。

　　但恐怕没有谁能像黄少天现在这样，在暴雨里跑的如此快速而惊慌。

　　雨这么大，为什么还不能把眼前和身上的血冲刷去？为什么浓重的血腥气依然挥之不去？

　　雷如此响，为什么劈不开罩住他的那个玻璃牢房？为什么那看似脆弱却坚不可摧的四壁还在不断向他逼来，想把他碾压作肉泥？

　　黄少天脚下一个踉跄，跪倒在雨里。

　　无论杀人还是死亡，都是无法承受的痛苦。这句话在他脑海里不断重现，一次一次把他往绝望里推。

　　他手上沾的血，洗不掉了。他杀了那个人，也杀了自己。

　　雨水要是能冲刷掉罪恶该有多好……如果不能，那就把他带走好了。

　　可是雨忽然停了。雷声亦不响了。有个人问他：“少天，你怎么在这里？快点跟我回去吧……”

　　他推开伸来的手。他不需要被救赎，他不值得被救赎。

　　暴雨重新洗刷着他，又有一道闪电在他头上乍然而过，在黑暗中劈出一线光明。

　　而后有一双柔软的手臂把他拉进怀里。那个声音在他耳边，安静温柔不屈不挠地说：“没事，你想淋雨，我陪着你。”

　　“你陪不了的。”黄少天低声说，“你是干净的，远远的在血腥之外。而我被囚禁在这玻璃笼子里，手上有血，洗不掉……”

　　他摊着手，喃喃着，看过去，一片血红。

　　然而在血红之上，有一只干净的手，轻柔而坚定地覆了上去。

　　“我不是干净的。你手上的血是因为我沾上的。原罪是我，肮脏是我。你只是一个无辜的行刑者。”

　　黄少天怔怔地看着他。雷声远了，雨声远了，所有的一切都远了，只有眼前这个人，还有他的话，一呼一吸，一字一句，都在他心间耳畔打着颤地缠绵悱恻：“少天，我与你是一样的。你说你沾满鲜血，堕入地狱，那我也是。我永远在你身边。”

　　雨忽然落下来，血色与腥气被冲刷殆尽。闪电如利剑，劈开一直困住他的囚笼。所有的困顿、厌弃、彷徨、失神瞬间化为齑粉，被狂风冲散。

　　黄少天看着眼前的喻文州。雨水打湿了他的发，顺着他脸庞柔韧的线条，缓缓坠入颈间，没入衣领。黄少天的视线顺着滑下去，曾经引起他绮丽情思的画面在这一刻竟是圣洁而不容侵犯的。这是救他拔身于水火地狱中的神祈，即使他能化身成为划过他脸庞的水滴，也仅会奉上摄于圣洁的身心，再无他念。

　　苍白的神祈在雨中冲他笑了笑，小心翼翼地皱了皱眉，身形也有一点点晃动。

　　一滴雨水顺着黄少天的发尖滴进他眼睛里，激得他疯狂眨眼。遗失许久的神智与感官似一同回归，眼前这个人不再自带光圈滤镜，他受伤了，身躯在泼墨般的夜空与暴雨中如此瘦削而羸弱。

　　“喻文州！我发疯你也跟着发疯吗！”惊雷炸开在天空，也炸开在黄少天心里。他拖着喻文州往最近的楼房跑去，暗暗吐槽自己抽什么疯怎么能跑到训练场这么远的地方来，想找个避雨的地方一时都来不及。

　　天色暗极了。之前黄少天没注意过时间，现在推算至少也是过了晚饭时分。这么想起来倒是有些饿了……

　　他回过头看喻文州。雨水顺着发丝往下滑，他整个人都似泡在水中。黄少天低咒一声，问他：“你怎么也不拿把伞？”

　　“拿了。被少天你……推开了。然后风一吹不知道去哪里了。没事，风雨太大，打不打伞都没什么区别……”喻文州低声回答，唇角还挂着笑。

　　黄少天狠狠地在心里捶打自己。真是，抽起风来什么也不顾。他往日里都替喻文州的身体悬着心，更别提现在他还受着伤呢……

　　他决定把喻文州关进医院后，自己再来雨里好好反思反思。

　　想到医院黄少天又意识到，这货现在应该在医院好好呆着，被医生护士围着上药打点滴啊？

　　“你是不是从医院里偷跑出来了！”黄少天脚步不敢停，拖着喻文州跑到飞快，嘴皮子同样也不会停，怒气冲冲地质问着喻文州。

　　自知理亏，喻文州垂着头，小声回答：“上药的时候听见门外魏教官说少天你还没醒……想溜出来看看你的……恰好路过训练场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影，觉得是你……”

　　黄少天很想吐槽，你的感官也很发达啊少年！隔着这么远，这么大的雨，你都能一眼认出来我？

　　可这个念头又让他有些莫名其妙的喜悦感。他的感官与情感刚刚经历过一场完全的坍塌，如今慢慢重建，一切感觉都有点钝钝的，好似有些延迟。唯独这种喜悦，瞬间就涨满心胸，四肢百骸都充盈起一种温暖。

　　然后他就撞在一个人身上。

　　魏琛站在楼道口，看着黄少天拖着喻文州疾跑，还挂着一脸傻笑，气急败坏地扬起爪子等着在他脑壳上狠狠敲上一敲。这货倒好，直接拿他当空气，横冲直撞的。

　　“黄少天！你能耐哈！犯神经犯的自己晕倒，起来就给我玩失踪？冷水澡洗够了没！”他揪过黄少天就在他脑门上一通猛戳。这小子，根本不知道多少人为他悬着心。

　　而这没心没肺的小子在他魔掌之中躲来躲去，一边闪避着一阳指，一边嚷嚷：“魏老大哎！生气伤肾！不不不伤身，伤身！你有什么要说的也等我进门躲了雨再说啊！我有错文州总没错吧！人家受着伤还陪我在雨中淋着呢！”

　　魏琛冷哼一声，抬手把喻文州拉进楼道里，回身冷冷的扫了眼黄少天，又扫回喻文州，冷笑：“好！一个二个没出师呢，都敢玩的这么脱。喻文州，我不就是出去跟医生说了几句，再进去你就不见了！正着急呢徐景熙跑过来说黄少天也不见了！怎么着！打算玩私奔啊！”

　　“魏老大你口上积德！私奔什么的能瞎说吗？”黄少天一边拨着自己的湿发，一边正人君子地说，“文州纯属关心则乱，他是想来看我。错误都在我，有事罚我吧！”

　　喻文州抬头瞥了他一眼，沉暗的天色里，黄少天也看不太清他的眼神。

　　而魏琛又被他气笑了，哼了一声，道：“你知道你犯癔症最可爱的一点是什么吗？就是话少！现在可好，人还没发完神经，话已经多起来了！我不听你废话，你过来，有人跟你谈！”

　　说完剜了眼喻文州：“你也是！这几天你别想从医院里出去了！我会找人24小时看着你！”

　　说罢再也不理这两个不省心的孩子，大踏步向医院走去。

　　黄少天跟在他身后吐了吐舌头，低声笑着对喻文州说：“文州还是你聪明，魏老大说什么你都不接话。你看我一说他就生气，一说他就生气，怎么那么炸毛……”

　　喻文州终于忍不住笑了，你现在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完全不知道自己之前有多吓人呐……

　　他想起自己在失去意识前看见黄少天的最后一眼。若不是那一眼，他永远也想象不到，这么一个如烈阳般夺目耀眼的人，会有那么失魂落魄的时候。

　　那一刻的心疼超过了受伤的痛苦。他挣扎着想去触碰那个青年，手刚刚抬起后便失力坠下，意识陷入混沌。

　　醒来后他找机会溜出医院去看黄少天，在路过训练场时看见那个身影，如此模糊，却让他如此笃定。只有黄少天可以在悲伤颓废的时候，依然有那种孑然天地般的气魄。骨子里的东西，即使被碾压成粉末，也依然可以乘风天地，俯仰山河。

　　他垂着眼。黄少天又拉起他的手，一步一步走着。也许是无意，也许是有心。但喻文州知道，很多东西，发生在生命里，再也磨灭不掉了。

　　到了医院，魏琛先提溜着喻文州回病房，确保他被重重看管再也出不来后，掂着恋恋不舍的黄少天，去了另外一个诊室。

　　黄少天被甩进门里，还没等他挣扎，魏琛已经反锁了门。黄少天愤愤地抬脚踹了一把，身后悠哉哉冒出一句：“别踢啦。过来老实交代问题，说完了我会放你走的。”

　　黄少天撇了撇嘴，转过身一脸嘲讽地看着说话的人，扯过凳子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说：“又是你，无不无聊，我说你坑蒙拐骗也有个度啊，不能揪着我一个欺负啊？”

　　“我哪里坑蒙拐骗了！”那人挑着眉挑衅地看回去，“知足吧你！全军最优秀的心理咨询师方士谦亲自来给你做心理辅导，你简直撞大运啊！”

　　“切！”黄少天非常夸张地把头一甩，哂笑，“一个蒙古大夫，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

　　方士谦没有急着接他话茬，搬起手边一摞证书，重重放在黄少天面前，才道：“知道你又要质疑我资质。喏！所有证书都在这里，你自己翻！我就不信你能在全军找到比我证书更多的医生！”

　　黄少天兴趣缺缺地扫了眼证书们，懒懒地答：“我才不信这些东西！我只看结果！”

　　“结果？行啊！”方士谦眉飞色舞，“你们宿舍那郑轩，我跟他唠了几句就稳定下来了，现在睡觉不做噩梦了……”

　　“郑轩有什么说服力！”黄少天一挑眉，“有本事，你把王杰希心理干预了，我就服你。”

　　方士谦闻言眉毛一跳。黄少天最爱戳他痛脚。王杰希这尊神，是他们微草军区的镇区大神，也是最令方士谦头疼的货色。早在王杰希还在荣耀军校学习期间，方士谦就听说过这尊大神。那传言神乎其神，只叫听者觉得，这货绝对真龙转世，不是人呐！

　　后来王杰希空降微草特战一队的队长，和方士谦成了共事的战友。方士谦把他的心理状态列为课题，打算好好研究研究。结果研究来研究去，差点没被王杰希带成神经病。

　　后来方士谦就有了句名言：微草这届Alpha，不行。

　　微草那届总共就王杰希一个Alpha。方士谦的怨气可见一斑。

　　“我跟你讲，我们蓝雨这届Alpha也不太行，你就别管啦！”黄少天偏要这时候来这么一句，眉梢上吊着戏谑的笑意。

　　方士谦瞪了他三秒，忽然特别阳光灿烂的一笑，笑得黄少天心里发毛。然后他就听方士谦阴恻恻地说：“既然Alpha不行，我们就聊聊Omega好了。你们蓝雨这届Omega……很有意思啊！”说完他还咂咂嘴，跟回味似的。

　　黄少天瞬间急了，皱着眉跟方士谦拍桌子瞪眼：“方士谦你个Beta有点自觉好吗！Omega你也不放过？”

　　“我们Beta可以自由恋爱！”方士谦特别骄傲地一挺胸膛，心满意足地看着黄少天气结，瞪着他的眼神里压不住的火。

　　方士谦闲适地回望着他，打开手边的资料夹，说：“你急什么嘛……我这边有点喻文州相关的资料。他这次受伤挺严重的？”

　　“嗯。”黄少天戒备地看着他，有些心神不定。

　　方士谦瞧着他的样子，了然地一笑，继续道：“你是为了救喻文州开的枪？”

　　沉默了片刻，黄少天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只能找这样的借口来安慰自己。毕竟文州得救了……”

　　说着他皱着眉，有些痛苦的模样：“但我很清楚……不仅仅是这样。看见文州遇袭我整个人的情绪都不对了，但……但我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所有的感官都被我的念头调动起来，让它们非比寻常的锋利……而那个念头是……杀了那个人……”

　　方士谦此刻早已收了笑，全神贯注听着黄少天的叙述，眉毛也拧着。黄少天说到这里，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方士谦看见了，轻轻摇了摇头，道：“那之后你的情绪和感官，你觉得是什么样的？”

　　“很混乱。”黄少天很烦躁地摇头，“我现在无法用逻辑去理清当时的想法与感情，而对于我的感官来说……就是铺天盖地的血，和血腥气。后来清醒后，又觉得好像被关在一个囚笼里，我看得见的记忆都是模糊的，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但是这个牢笼我挣脱不开，而且它还不断缩小……直到……”

　　他的叙述停在这里。

　　方士谦瞧着他，忽然笑了笑，接上他的话：“直到喻文州去找你？”

　　黄少天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有些空洞，似乎陷入某种异域空间。

　　方士谦轻笑着摇头，似是喃喃自语：“我以为我是来做创伤后的心理干预以及搜集联觉症资料，没想到我是来给纯情少年做恋爱指导……”

　　“什么？”黄少天被他的一句话惊得跳起。

　　方士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抱臂，道：“你的室友，你的教官，都跟你聊过吧？他们觉得你迷恋上了喻文州。可你偏偏说你不是。现在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你还觉得你只是把他当朋友？”

　　“可……可是……”黄少天微张着嘴愣了半晌，最终无比沮丧颓废地垂下了头，低声道，“我恐怕是被文州的信息素吸引的……这种感情……怎么能是爱呢？被生理支配的感情……不能是爱吧？”

　　“我听徐景熙提起过，你觉得喻文州的信息素具有非同一般的诱惑力。别着急生徐景熙的气，人家虽然八卦但是真关心你啊。”方士谦瞧着黄少天生气地翻着白眼，笑着继续说，“这种先例不是没有过，但我可以给你提供另外一种解释。你弄反因果了。”

　　“弄反因果？”黄少天有些迷惑，心下有些紧张。他忽然觉得好像握到一柄至关重要的钥匙，一柄他寻找了很久但其实就在他手里的钥匙。

　　方士谦瞧着他，似懵懂似彻悟的表情，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说：“没错，你弄反了因果。你不是因为喻文州的信息素而被吸引，而是因为被喻文州吸引，才会觉得他的信息素异常诱人。”

　　霎时间很多画面从黄少天眼前闪过。喻文州在暴雨中给他的拥抱，喻文州冷静指挥的侧脸，喻文州坐在他身边听他讲述苦恼与艰辛，喻文州在他盛怒时依然保持着的微笑，喻文州发情时似安稳却抗争的隐忍之色，喻文州对他说想留在蓝雨特战队时眼神的光芒……

　　以及最早最早的，在他为自己感到无比颓丧无比厌烦时，看见喻文州站在那里，垂着头，脊梁却挺直的，孤傲而倔强。

　　“原来是这样……”黄少天笑了。他用理智催眠自己，粉饰太平，却不知道心早已明了要去往何方。

　　什么也不能阻挡他爱上喻文州，即使黄少天自己也不可以。

　　——TBC——

　　下一章：（8）

　　全目录：《作品目录汇总（随时更新）》

　　天呐我竟然觉得自己没爆字数！

　　喜极而泣奔走呼号ε==(づ′▽`)づ

　　&我舟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要求我，一定要加一句，她又到了一月一度怀念王杰希（的卡？）的日子。 @不系舟Sai 所以这一章上线的如此画风清奇的老王你不来一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