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喻】琥珀里的时间（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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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已经做了，喻文州不会后悔，他隐隐还为自己感到骄傲。
“如果只困扰我一个人，却会让其他人安心，这种‘累’应该说是值得的。”他听见自己心底有个声音不断重复着，如某种从灵魂的深海里泛起的回音。
喻文州终于觉得自己在某一层面上，与王杰希站在了一起。
用牺牲来成全，只要是值得的。
“值得”这两个字，分量就是这么重，重得让人迈开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审慎，却每一步都踏的如此踏实。
晚自习开始前十分钟，喻文州抱着自己的作业和卷子，悄然无声地站在了理科实验班的后门外。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坐在最后一排的穆昱，趴在桌子上，好像是睡着了。身形还是那样，透着无言而沉重的颓废感。
喻文州想了想，冷静地走了进去，在其他人诧异的眼神中，轻轻拍了拍穆昱的肩头。
穆昱受惊般弹起，看见喻文州时整个人更是陷入一种迷幻的慌乱，似乎是想要伸手拿东西，但是手在抖，拿起卷子又放下，把书桌翻得乱七八糟。
“带着你的语文卷子和错题本就行。”喻文州平静地说，“我们在你们班门口走廊的桌子上自习，真要差了什么东西你再回来拿吧。”
他们学校给每间教室外都安排有四人座的桌椅，是为了上晚自习的老师有一个可以给学生答疑的地方。不少学生也会选择在这个地方上自习，相对自由些。喻文州挑了一个稍微远一点的桌子，将自己带来的书本卷子放好，转过身看穆昱。
在他眼里，穆昱永远都是一副紧张的模样，一举一动谨小慎微的，好像怕做错什么。
喻文州在心里悄声叹了口气。他扬起一张笑脸，随性地坐在桌子上，冲穆昱音调轻快地说道：“你们理科班的语文卷子，我高二的时候就开始帮着老师判了。前面的选择题正确率真低。我们文科班是‘得数学者得天下’，你们理科生就是语文英语好的占优势了吧？”
“是……”穆昱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垂着头，还是那种“听训”般的姿态，“我们班前几名语文英语都至少不会拖后腿的……我不行……”
这次喻文州叹出了声，长长的一声。
他说：“你不必这样，我又不是老师，没有来责怪你。”说这话，他忽然就顿住了。他想起王杰希写在他卷子上的错题解答详细过程，每一个字，落笔的人，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呢？是与他这般被一种责任感驱使着，却又谨慎地划出一条界限，唯恐多踏出一步吗？
喻文州心情忽然就有些低落。踏不出第一步，就永远不会有之后任何一步。
但是现在不是思考自己心情的时候。喻文州定了定情绪，继续笑着，说：“穆昱，无论如何，我们是朋友。”
穆昱忽然抬起头，仔细看着他，说不出话。
喻文州却垂下头，低声说：“我不希望……我不希望因为我，耽误你的前程。”
任何人的前程我都负不起责，连我自己的未来都由不得自己。喻文州冲自己苦笑。
而后他振作了一下，扬起头，一秒对穆昱严肃了起来：“把你卷子拿出来吧，我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穆昱递卷子的动作扭扭捏捏的不像话。但是喻文州看到他的卷子后，就有点明白他在不好意思些什么了。穆昱的卷子可以用“惨不忍睹”形容，以喻文州的水平去看，某些错误匪夷所思到他一时之间无从下手——怎么能有人犯这种低级错误呢？
“默写……还是要……背一下的……”他委婉地跟穆昱说。
“好！我现在就背！”他话音还没有安稳地落下去，穆昱已经开始翻找考纲要求必备篇目了。
喻文州拿着卷子怔住，忽然笑了笑。
他说的每一句话，穆昱都奉为圭臬。这样蛮不讲理的信任，压得喻文州心里慌张。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这样被人对待，被倚重，被信赖，被依靠。
但是这样的态度，这样将自我人格附庸于他人的态度，让喻文州觉得如同被某种藤状植物一层层缠住，向他索取着无穷无尽的养分与支持。然而喻文州本身也只是一株渺小的、努力向上生长着的小小灌木，他拙朴低矮，却渴望着更高远的天空。他的期待那么多，那么重，已经无法承载其他任何事物添加的一丝一毫的重量。
“我……上去拿个东西。”他站起身，犹豫着找了个理由，逃向楼梯。
直冲到教室门口，看见王杰希伏案的身影，喻文州才稳住。他感受到了阳光、雨露，或者一切他身心所需要的向往。
他走向王杰希，看着他抬起头，微微皱着眉，对他说：“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在教室上晚自习。”
“教室人多，我学不进去。我自己找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学习。”喻文州低声回答。
王杰希没有说话，平静地从他桌子上拿起卷子，递给他：“错题我已经帮你订正了一遍，但你必须自己先改一遍再对照我的步骤……”
“你不必这样。”喻文州打断他，“我说过，你对我没有责任。”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怕。他不喜欢穆昱那种依赖的纠缠，然而他自己呢？他对王杰希的这种索取呢？又是一种怎样的透支？
王杰希果然在他的视线里皱起眉。
班里很安静，他们两个人的对话都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用最低的音量进行着。但是喻文州忽然觉得王杰希这个眼神，如同在耳边炸开的洪亮。虽然他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喻文州看着他，忽然有点慌。
他听见王杰希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但是从一个月前，你对我的态度就是这样，带着抗拒。你一次一次拒绝我对你的帮助，尽管我反复去思考自己有没有越界，有没有做什么不当的干涉。我自问是问心无愧，但如果我有任何不对的地方，请你指出来。然而你仅仅这样，拒绝我，告诉我‘对你没有责任’，我无法理解。”
喻文州眨了眨眼睛。他想自己应该说王杰希你没有错，你非常好。错的是我，怕被你这样的态度迷惑，怕最终辜负你的所有用心与期待。
但他没有说出口，而是听着王杰希继续说：“如果你继续这样，喻文州，我也只能对你说，你不必为我费心，不必每次刻意选择我的知识盲区来向我提问，帮着我一遍一遍巩固自己的弱点。喻文州，你对我也没有责任。”
喻文州垂下了头。
没有责任，当然。
只是喜欢罢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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