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棠欢

旧文不补。爱你们。

【黄喻】光与芒——Immortals(7)

  起始章:(1)

  上一章:(6)

  —— † —— ✲ —— 

  【光篇】

  ——柒——

  I am the sand in the bottom half,

  of the hourglass

  * * *  * * *

  张新杰话音已经落下很久。张佳乐的神情依然是愤怒混合着羞愧,王杰希看了眼现场欲言又止,叶秋抱臂一副已有定论的样子,韩文清一如既往地无畏更无所谓。

  只有林敬言沉吟了片刻,说:“喻文州还好说,动态大概能掌握,黄少天怎么办?”他说罢,不少人把目光投向了代表蓝雨来开会的郑轩,直盯得他往后小小退了一步。

  “黄少天作为一个可能产生变化的因素,我已经考虑到了。这个方案的容错率达到1%,以黄少天的素质,哪怕在与我们脱离联系的情况下,只要战役打响,他阅读战况的能力一定会达到精准配合的要求的。”张新杰回答得十分详细。

  “确实。”王杰希点点头,“但是有一点我一直很犹豫,我们现在所制定的战略,对于绑匪而言,到底是意外还是有意为之?”

  “这点我想,较大的可能性是绑匪引导着事态发展到如今,但他无法掌控所有因素,我们还是有较高成功率的。”张新杰显然是推敲过多遍,虽然依旧是“可能态”,但这番话基本可视为他的定论。

  “行了,就这样。我去交涉,全员戒备。”叶秋拍了拍手,摆出指挥官的姿态,敲定了方案。

  * * *  * * *

  “你是怎么找到钥匙的?”

  即使是假音,也能听出对方的惊诧。然而这惊诧掩在冰冷的声线下,又是那般诡谲的滑稽,好似古旧默片浮夸的表演。

  喻文州指尖勾着那枚钥匙。寻常的式样,岁月的烙印亦斑驳其上,述说着它的寻常与不凡。金属的冰冷质感,在光的折射下忠实地映在他的眼睛里,眸色冷邃。

  他将对方的问话置若罔闻,只是一味看着。那个代表了幕后黑手的傀儡绑匪,与他相处了这些时候,早已发觉眼前这位病容支离、气度温润的年轻警官,并不如想象一般易于拿捏。他自踏入这个现场,开启这场游戏之始,时时挺着的脊梁和眼底不敛的寒芒,如一缕冷色的光,从那未明其状未知其处的出口渗透进来,对这黑暗中每一个看见的人,施加着无声无息的震慑。

  直面他的绑匪忍不住喉头一动,本能地做了个吞咽动作。这年轻人视线如刃,刀口开得雪亮,在他身上划下无数不见血却使伤痛缠绵入骨的伤痕。也不知道这一柄柄眼刀,到底有没有伤到幕后那人。

  至少眼前看来,一直居于幕后的黑手也被这低压氛围波及。彼此沉默了半晌,他终于再次开口:“既然喻队已经找到钥匙,那么,我还是言而有信。第二批释放的人质,喻队挑选吧。”

  “和上次条件一样。”喻文州指尖一转,把钥匙收进手心,垂下眼帘平静地说。

  “当然,当然。哦,顺道告诉喻队,你们的叶指挥已经开始喊话了。一会儿喻队安抚一下,毕竟强攻一定两败俱伤嘛!”不知是不是计划如愿推进,那端的声音,隐隐也有些得意。

  喻文州回头向着门的方向望去。这里听不到叶秋的声音,然而他眼前却浮现出那人一脸没精打采却又暗藏机诡的模样。

  喻文州相信伙伴,就像他的伙伴全心全意相信他一样。

  他们都知道,不需要演练与彩排,他们便可以在两个舞台演出同一场大戏。

  * * *  * * *

  从两点钟方向的第三间门突入,那里有一扇防火逃生门,可以借逃生梯快速上下,在这幢建筑里扩大活动范围及活动的灵活度。

  自描绘好地形图后,黄少天脑海里的战术板迅速制定了这个突入战术。

  这些一般是喻文州的工作,然而黄少天习惯性的单兵作战,令他在小范围内的突入与潜伏,早已是出神入化的造诣。

  战术这种事情,制定起来总有一种指点江山的英雄气魄。然而并不是口舌锋利就能一统江湖,想靠脑子取胜,还必须有极强的执行力。

  黄少天不缺少执行力,但他缺少时机。这对他来说,是整个荣耀生涯中至关重要的生死点。

  防火逃生门这种明确标识在外的存在,绑匪除非智商失联,否则怎么可能不派重兵把守?

  黄少天需要的是悄无声息的潜入,尽可能的不引起任何骚动。喻文州还在犯罪分子手里,有个什么意外黄少天都承受不起。而重兵把守就意味着引起骚动的可能性无限放大,他任何一个失误都可能破坏现如今危机四伏的宁静,把喻文州推向生死边缘。

  黄少天断断不会拿喻文州的性命做任何赌注,哪怕他是一个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定要一试的职业赌徒。事关喻文州,即使一个机会有99%的安全系数,黄少天也会克制住自己捞稻草的本能,在自己的理智里把那1%的危险系数无限放大。

  所以他一直在等,在分析与寻找那扇门后未知的一切。

  黄少天潜伏的位置并不能看见那扇门内是否藏有伏兵,而一个合格的伏兵,就是让敌人永远忽视他的存在。然而黄少天并不会犯这种错误,因为论起潜伏,他自问不输于任何一人。

  也就更不会在自己的长处上犯错误。

  黄少天有的是耐心,去等待一瞬踏实而安全的机会,但他缺少时间。

  喻文州进入现场已经超过一个小时。每增加一分钟,他的危险就加重一分。更何况他的身体并不能支持他长时间的深入敌营,黄少天当真害怕喻文州下一次倒地并不是为了给他制造潜入的机会,而是真正的无法支撑。

  该怎么办?

  黄少天伏在窗下,舒缓行进,其徐如林。他不断进行着这种缓慢而频繁的小范围无声移动,避免自己长时间固守在一处,会在这遮蔽极少的建筑物旁成为极佳的狙击目标。

  然而他的脑海里飞速运转着。他需要与时间赛跑,那就必须拿出来超越时间的速度;危险如不定时炸弹埋在喻文州身边,而黄少天必须在引信燃起来之前把它掐灭。这两项不得不贯彻的要求,共同指向了唯一的解决办法——黄少天必须在骚动发生前制服可能的敌人。

  决定了。

  黄少天下定决心强攻。当未知成为全部的危险,黄少天要用自己已知的一切,去碾压即将到来的所有。

  当信念贯穿了血脉心智,如一把荡六合扫八荒的巨剑,指向一切要征服的目标,为他的情感和思维引导方向,他就是有信心获得他想望的一切。

  而就在他从蛰伏中爆发迅疾的攻势之时,那一声从天而降。

  * * *  * * *

  “我说里面的,不管是谁,绑架的也好谈判的也好当人质的也好,你们饿不饿呀?哎,这都正中午了,咱短暂停火彼此人道主义一下行不行?我们给你们送点吃的吧?干粮肯定没带够还不好吃不是?”

  叶秋一手提着喇叭,一手掐腰,一服“为人民服务鞠躬尽瘁”的劳模脸,好不正经的话偏叫他说得一身正气。

  “他这么说话绑匪不得气死。”张佳乐扶着额头一副无语的表情,和张新杰偏头念叨。

  “刚刚那颗炸弹炸的太过不合常理,基本上可以推断为是绑匪有意为之。但是喻文州没有掌握完整的外部信息,而我们也不清楚现场内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我们两方目前无法完成一个一致的战术,先试探一下是正确的。叶秋在谈判领域的经验不输于现场任何一人,他选择这种方式,我分析他是希望降低绑匪的心理设防。如果有疏漏,他的经验和头脑也足够他见招拆招的,想来不必担心。”张新杰低头整理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条理清晰地回答着张佳乐的牢骚。

  “那个,副队,我就随口一说……你太认真了!”张佳乐目瞪口呆。叶秋的能耐他不是不懂,张新杰的严谨他也不是不知,但他完全没想到,叶秋能耐到和绑匪唠嗑的地步,而张新杰严谨到一句牢骚都要深入浅出地分析一番。

  张新杰从笔记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无声地谴责着他的无聊。张佳乐自知理亏不敢言语,毕竟,他们正处在全员戒备的状态。

  门外并不像叶秋营造的那般,无聊又颓废。所有的荣耀队员们都绷紧了每一寸精神,随时准备打响战役。

  而门内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只有门开的那一瞬才能知晓。

  而门到底是开了。

  还是像上一次一样,一位女教师带领着几个孩子缓缓走出来。两位荷枪的绑匪在末端警惕地扫视着事态发展,而喻文州依然站在他们中间,目光空洞而冷漠。

  叶秋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神刻意多扫了喻文州两次。随后,他继续摆出无聊又假装认真的模样,冲着绑匪和喻文州的方向笑了笑,说:“你们真不饿啊?不吃点?我们叫了外卖,有你们的份,认真的。”

  两名绑匪目不斜视地监督着人质释放进程,对叶秋的话没有投入一分一毫的注意。

  而喻文州闻言却把视线转了过来,看着叶秋笑的柔和,点了点头:“是饿了,还渴了。”

  他说的声色从容,两位绑匪显见被他这突然的一句一惊,本能地扣了扣扳机,却又好似接到什么命令一般僵住了。

  “哟,辛苦。这主人待客不周啊,上门也不给杯茶,看把我们喻队委屈的。”叶秋调笑着,拍了拍手,缓缓靠近两步。两位绑匪像是被下了无论怎样都不能动的命令一般,如木偶一般冷漠地看着前方。

  “还是学艺不精,入不得大师法眼,连口茶也讨不到。看来欠叶老师的谢师宴还得拖着了,我还毕不了业啊。”喻文州看着他,眉眼弯着,似笑非笑,神色莫辨。

  “好说,好说。说好了去你们那边最好吃的酒楼,逃不掉啊。”叶秋一招手,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好像喻文州这席已经定下,他要狠宰一番。

  “那我可不知道去哪边好了,这可是许久没在国内请过客了,也就蓝雨附近的外卖比较清楚。叶美食家有什么指点?”喻文州话锋一转,音色里有了几分自然而然地笑意,仿佛真的在和叶秋闲话家常,而不是在某次大型绑架案释放人质的现场。

  “唔……听说定影楼不错?我以前还以为这是家照相馆呢!”叶秋一副搜肠刮肚的模样,倒还真接了一句。

  “好,那就定影楼。”喻文州笑了笑。最后一批人质缓缓走入安全地带,被方士谦和张新杰迅速接走检查。释放人质的过程结束了。

  喻文州向叶秋点了点头,转身安静地和绑匪返回门内。

  门再次合上。张佳乐看着眼前这一幕,终于忍不住了。他大步走上去狠狠捶了叶秋一拳,怒道:“你在干什么?说些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用!喻文州有什么情报你怎么不问问?咱们这边的打算你也不告诉他!”

  “乱七八糟?”叶秋揉了揉被他捶痛的肩头,回头冲他一挑眉,“你也太小看喻文州这只小狐狸了。”

  “嗯?”他这话一出,现场诸人都聚精会神起来。

  叶秋又转身看了看门那边,唇角牵起一丝冷酷的笑:“谢师宴?定影楼?喻文州你真是找死啊……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弄清楚的,不过接下来你该不好受了……”

  “到底怎么回事!”张佳乐着急。

  “我知道谁是幕后黑手了。”叶秋依旧看着那边,声音冷的令张佳乐一惊,“接下来的事情,我去处理。现场交给老韩指挥。”

  * * *  * * *

  血滚落在地,蒙上一层薄灰,却压不住它的腥气。

  黄少天把冰雨在尸体的衣服上抹干净,眼神聚着挥之不去的杀意,极尽冷漠。

  “找死。”冰雨收鞘,寒光没入袖间,他拢了拢袖子,慢条斯理地蹦出来一句。

  然后仿佛在空气里听见一个清浅的声音,在耳畔低声呢喃着,听不清具体的词句。

  黄少天按着心口,那声音他如此熟悉,那是来自他心底的声音,被他小心珍藏着,在每一次浴血归来时,抚慰着他紧绷的神经,温暖着他不得不冷硬起来的心。

  那是喻文州的声音。

  “我好想你啊,文州。”黄少天喃喃着,和上喻文州的声音。

  眼前是那个人如水墨勾出来的淡漠眉眼,眸色温软却明亮,凝视着他,如一泓清泉荡涤着他周身腾起的燥热与干涸。

  这双眼睛等在他必须抵达的终点,任何挡在他走向喻文州道路上的人,都必须死。

  而他脚下的尸体,圆睁着目,瞳仁还残留着死前的惊诧与恐惧。如果人的眼睛是一台照相机,不知道这最后一张照片,能不能捕捉到那神出鬼没的寒芒?

  时间倒回到叶秋喊话的那刻。乍然响起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好似落在无人之境。

  然而黄少天的身形却随着话语自窗口纵身跃向楼道,其速之迅疾,叶秋半句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已然掠入房内。

  眼角一闪而过的一个阴影,如被枪声惊起的飞鸟,一掠而过,却深深刻在黄少天的脑海里。

  两点钟方向。五点钟方向和七点钟方向有足够躲过枪袭的遮蔽物。后撤至十二点钟方向可以快速拉开距离躲过近身袭击。

  那么……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在黄少天的脑内翻涌,循着思维的轨道快速分流,构造出一张缜密又复杂的网。

  一张封堵生命一切活路的天罗地网。

  能孤身守在这里的,并非等闲之辈。这位绑匪自以为守株待兔,却迎来了狩猎的狮子。精密的杀人机器开始运作,命运走上了最后的巅峰。

  他看见一抹暗影在门前闪过,如暗色的业火灼烧着一切罪行,侵略如火。这个时代,还有多少人会以冷兵器近身相搏?至少绑匪看见那抹身影时,本能地寻找到躲避枪击的遮蔽物。然而他刚刚就位,破空之声伴着一线暗而冷的锋刃擦过他的鼻尖和心尖。这一瞬过于强势,绑匪来不及多思,身体已经做出来应对危机最好的反应——他扑向了房间深处的阴影里。

  而后便是锐器穿透肉体的钝而惊心的声音。

  这声音代表着一条性命的渐渐远去,和下一场战役前短暂的稍歇。

  黄少天从阴影里走出,面容隐在一切光的背后,毫无生气。他冷冷地踏过还残存半口气的绑匪身侧,从之前的袭击点拔下一柄匕首。而后他折身回到即将咽气的绑匪身边俯下身去,将冰冷的刀锋贴在渐冷的面颊上,低哑着道:“总是比你对手慢了一拍,那你只好早死一步。不好意思,我也不想杀你,可是你挡着我的路了。”

  他擦干净冰雨,冷了冷情绪,起身走向那扇逃生门,现在它更加证明了自己的意义。然而逃生的却是杀手。这样戏剧性的对比似乎令黄少天有些克制不住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冷锐而锋利,如他永远隐在袖子里的剑芒。

  他回过头,看向那具再无声息的身躯,右手食指与中指相并,在额前轻轻比了个致意礼。

  我双手沾满了鲜血和残暴,心口却依然滚烫。我视线所及满是污浊和血腥,还好我的眼睛依然黑白分明。

  可以脏了手,不能脏了心。

  * * *  * * *

  喻文州是在院子里感觉不对劲的。

  身体里那从未停歇的钝痛突然尖锐起来,排山倒海地叫嚣着,要压倒他一直强撑的神经。

  汗水划过他的脸颊,滚落在地,摔成一片残迹,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总有一天,他也会这样,敛骨泥尘,再也不复如初的容颜。

  然而在此之前,他要亲手了结一切。

  叶秋应该已经明白了他的所指,他相信这位荣耀之神一定会不负所托。外面的一切便这么交付给他的伙伴们,而这里……

  喻文州狠狠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在绑匪诧异而警惕的眼神中,苍白着一张脸,温柔地漠然着:“很快就会结束了,别急。”

  绑匪没来由的一阵心悸。眼前这人脆弱得犹如一尊破碎琉璃拼起神祇塑像,然而眉眼间那凌驾凡俗的气魄却未减半分。身体上的任何折磨似乎都动摇不了他精神领域的绝对冷静,那是真正无坚不摧的领地。

  “快走!”他们回避着喻文州的眼神,推搡着这尊谪尘的神。至少一切还在自己的掌控中,他们总是在粗暴对待喻文州时会错以为如此。

  然而一切终究是一场自欺欺人。

  等着他们和喻文州的,是这场游戏最后的战役。

  那个代表着幕后主使的傀儡绑匪依旧蒙着脸站在那里,等着喻文州的到来。

  “第三场模拟犯罪现场勘查,喻队,请。”喻文州一天之内多数时间都在与这个无起伏无感情无识别度的电子声音对话,然而到了现在,他隐隐听出了这直线音波背后的起伏声色。

  这冰冷的声音背后,掩着一颗同样跳动的心。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物,故作矜持的骄纵,刻意冷漠的热切,无时无刻不矛盾与冲突,却又巧妙地平衡着。是非对错,对于人类而言,到底有没有一个定论?

  喻文州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的心里自然有一个不可撼动的存在,不是底线,而是信仰。

  为此,他不惜押上自己的全部。

  Show hand.

  是的,从一开始,喻文州就知道这是一场赌局。多少人命做筹码,规则掌控在敌手,他别无选择,也无需选择。新手总是有好运气。

  然而,他最终走到如今。最后一局。

  “这一局,只需要喻队告诉我,这里发生过什么就可以了。很简单,不是吗?”声音响起,轮盘开始旋转,上帝开始掷骰子,命运发牌。

  喻文州看着眼前的一切。凌乱的房间,好似台风过境。可细细看去,一切都不过是生活痕迹,好像另一个胸膛里心脏有力跳动的生命,在此杂乱无章而蓬勃旺盛地生活过。

  发生过什么?人这一生,会发生什么?

  这就要看发生的宾语了。

  在这里,喻文州知道,一切都指向一个他追寻许久的结局。

  “失踪。”

  * * *  * * *

  留在底部的沙砾,谁知道是见证一切罪恶的漏网之鱼,还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静默牺牲者?

  * * *  * * *

  阎祈后来很多次想起,那一天,他被那个羸弱的青年从地狱里拯救出来,带着他一步一步走向生的世界。

  而后,他走进了安全的地带。他身后,那个青年,却再次阖上地狱之门。

  地狱不空。

  喻文州选择了最后的坚守。

  【芒篇】

  ——柒——

  I try to picture me without you,

  but I can't.

  * * *  * * *

  黄少天躲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他仍在继续前行。

  这一路还有很远,他永远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找到喻文州。也许下一秒,也许永远也找不到。

  然而他必须走下去。

  在他最恐惧的噩梦里,喻文州也不曾离开过。

  那是黄少天永远也无法设想的画面。除非他的心脏和大脑,都脱离躯体,化作虚无。

  * * *  * * *

  走廊幽深而邃暗。而底端,是阳光渗进窗户,格格不入的光照出空气里浮着灰尘,将那抹泛着白的亮浑浊,遥遥看着,本是温暖的竟如此冷清。

  错了,本就错了。在这个,这个尘封着罪恶的地方,怎么可以有光明?

  黄少天忍不住阖上眼。那抹光刺痛了他,令他忍不住想起那个人。

  那个在他生命里如光般存在的人。

  他本沉沦,任凭黑暗侵袭着自己。遇见魏琛,他逐渐学会立足于黑暗,游刃有余。纵容,似乎要开启堕落的深渊。

  然后魏琛把他自黑暗里连根拔起,给他以另一种人生的选择。这便是新生。

  然而魏琛对他的指导,终于到了尽头。黄少天在这场涅槃里始终踽踽独行,骄傲而孤独。

  他以为,他将如此下去,直到那个人对他说,我们是同类。

  同类么?你也如我般,背负着荒草蔓生的过去,却将每一寸歆享与磨难皆视为荣耀么?

  最初的黄少天,对他的论调嗤之以鼻。

  直到他从容而坚定地,以己之身化作渗入罪恶的光。

  黄少天睁开了眼睛。

  同类么?

  喻文州,我在你眼中,也是一道光么?明亮,温暖,于黑暗中不屈不挠地赐予希望吗?

  不,不是的。

  我怕你的身躯,穿不透壁垒与封堵。

  所以,我愿为你化身为芒。我愿面向黑暗,为你击穿一切阻挡。

  黄少天转过身,向黑暗的更深处走去。

  * * *  * * *

  “喻队,这是何意?”

  在那个时刻,电子音听不出诧异,却不知是音效还是这一幕本来便不出说话者所料。

  喻文州背对着匪徒,看着面前的一切。娃娃,小熊,木马,滑梯,沙坑……仿佛又回到原点,他即将开始第一次模拟现场勘查的游戏。

  “没搞清楚事实真相前,你真的会放任我平安离去?”他很平静地说。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喻文州不会做出任何不理智的行为,更不会惧怕所面临的一切。

  是地狱吗?本来已置身其中,谁又在乎更下一层。

  “喻队着实是个好掮客,做生意别人坑蒙不了你,你也不占别人便宜。看来联盟没有看错人。”那端索性也不再装傻,谈判嘛,不达目的谁肯罢休。

  “这是自然。公平一些,以后才能继续交易。”喻文州不甚在意地打量着曾经被自己勘破的现场,“那么我们来继续下一轮谈判吧。”

  “谈判嘛,就得有交易。怎么,我人质已经全部释放了,喻队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所知道的一切。”猝不及防的,喻文州突然转身,望向那幕后人傀儡的眼神迸出冷冽的星芒。

  “哦——”对方拖着长音,似乎在思索着条件。

  “那便请喻队自己去找吧。我无可奉告。”

  喻文州垂下了眼。像是有些妥协的行为,他却脊背挺拔,一身气劲不收亦不放,敛在周身,颇有些凛然而不可侵的意味。

  “那便如你所愿。”他忽然笑了笑,那种不逼人的光华猝然绽放时,竟有些奇特的威慑力。

  在现场的绑匪似被微微震慑,还不等有何反应,喻文州毫不在意地转了身。

  “那么,就从这个现场开始吧。”

  “关于这个现场的来龙去脉,我已经说过自己的推理。可它背后的意味,恐怕还有待探寻吧……这么刻意而滑稽的现场,真是一个明显的隐喻。”

  喻文州抬起手,像是在空气里握住了一缕无法看见的踪迹。

  “一个受撞击伤而死亡的坠楼者,两位目击证人,这到底是迷面还是谜底?”

  他张开手,望着空无一物掌中。

  到底有什么,在看见与看不见的背后?

  “我本以为这是你的故弄玄虚,可是,我记起你一开始的宣言:你要用三次模拟现场的勘查,来与我博弈。‘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若只是挑衅,未免太过幼稚,有资格在联盟立足的人,必不会如此。那么,你当是和我一样,在这挑战的背后,藏下了重重深意。但到底是什么呢?”

  “直到我看到了第二个现场,我恍然大悟。”

  * * *  * * *

  走廊的底端是上下通行的楼梯。

  它本肩负着突破空间阻碍的作用,如今,却成为黄少天的阻碍。

  贸然走出,势必要迎来致命的一击。

  那时的黄少天将身子贴在墙上,肌肉紧驰有度,如箭停与于张弓之上,虽为静止,却随时可离弦出击。

  而静止,却是逼近完全的静止。连呼吸与心跳也被他刻意放缓。这是魏琛针对他的特长训练过的一种技巧。隐藏与抓住时机的致命一击,无疑是黄少天的杀手锏。他于此本就有天赋,而魏琛则用训练教他将这天赋收放自如,炉火纯青。

  这样的训练有多残酷,恐怕对于未曾经历过的人而言,想象都无能。而这种训练所取得的成果,却是有目共睹。

  当然,如果有人能看见这一幕——

  是一呼一吸间几不可察的停顿,是心跳等待下一节拍的稍歇,是黄少天耳朵瞬时捕捉到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及呼吸后不带任何迟疑的出击。

  冰雨的刃上又滴落下液体,却是滚烫而浓灼。又是血。

  黄少天却不曾停留。尸体倒地时,他已经走远。

  楼梯的终点还是走廊。按照黄少天的计划,还要继续探寻。

  黑暗里埋伏的杀机,在黄少天这里竟似毫无存在感。他走得坦然而镇定,只是脚步声轻而又轻。

  终点在哪里?

  黄少天停在了一扇门前。一柄剑悬在水滴之中,包裹在六芒星里,蓝雨的标记,刻在门框极不显眼的角落。

  黄少天抬手按了上去。即使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仍在为我指引,那我又怎么能不走下去?

  他推开了这扇门。

  门里不过是个普通的房间。书柜里整齐地码着各类书籍,书桌上摆着几件毫无新意的装饰品和电脑。

  黄少天无视掉一切,直接走向电脑,开机。

  密码么?

  他指尖轻轻敲打着键盘,fireflies76。

  《流萤集》第76则:守候在种子心中的信念,是要承诺那难以立即证明的生命奇迹。

  他仿佛看见喻文州一点一点敲下这个密码,在心头,把不曾言明的字句咀嚼。

  电脑成功进入了桌面,只有一个文档的桌面。

  文档里只有一个词:GUN。

  足够了。

  * * *  * * *

  哪怕叶秋离开,也必须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苏沐橙眼神不曾离开瞄准镜,心头却忍不住想到这里。

  大概被哥哥托付给他后,便学会了把依赖与信任完全交付给他。

  于是慢慢以为自己无法独立,以为听从他的指挥为他策应才是自己的职责所在。可当他真的抽身而去时,她却并没有垮下去。

  既然你曾为我肩负起责任,那么我也有勇气接过它,并做到最好。

  苏沐橙的眼神如自己枪里待出膛的子弹。那种合格的狙击者的眼神。

  而她的瞄准镜里,突然就出现了一个目标。

  对着她,比了一个开枪的手势,而后冲下指了指。

  苏沐橙忍不住笑了。这人,不说话的时候,还挺适合耍帅的。

  她抓过耳机上的对讲:“指挥,黄少天传递信息,枪响后开始突击。”

  * * *  * * *

  而在另一边的第二个模拟现场,喻文州静默地站立在房间中央。

  从众多千篇一律又万般不同的办公室里,可以分辨出自己熟识的那一间吗?

  在喻文州这里,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哪怕那个房间被他锁在脑海的最深处,不敢打开。

  “这是我父亲的办公室。”他轻轻开口,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

  而他的对手,难得的沉默着。

  “你这么正大光明的将它完全复原,在看见它的那一刻我就确定,绑架并不是你的手段,挑战我也不是你的目的。”

  “你想借这一切告诉我什么?苏沐秋死亡的真相吗?”

  话音落下,接上的仍是沉默。

  “第一个模拟现场,是还原了苏沐秋的死亡现场吧?在你和我父亲的目睹之下,他从你们那天约定好的餐厅旁边的高楼上坠落,被运沙车撞飞。”

  “而他既不死于车祸,也不死于坠楼。早在坠落之前,他已经因为撞击死在了楼顶,对吗?陶轩。”

  站在他面前的绑匪呼吸一滞,而他身上的那枚麦克风里,始终悄无声息。

  “从这个现场提取的钥匙,恐怕是你在我父亲的办公室找到的吧?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我父亲喜欢把需要隐藏的东西,放在书柜第三排第六本书里。”

  喻文州走到书柜前,拿出了自己说的那本书。他打开那本书,露出被掏空的一个空格。

  “很俗套但很管用的一种小隐藏手段,尤其在我父亲这样的书虫的办公室里。”

  “可你是什么时候拿到这把钥匙的呢?我推断,是在我父亲失踪前。失踪之后他的办公室势必被认真搜查过,这样低端的隐藏手法一定瞒不过管理层的眼睛。”

  “那么你拿这把钥匙是为什么呢?恐怕是苏沐秋的死,让你深受触动。你不想死,又看见了那背后隐藏的极大宝藏。所以,你从我父亲这里拿走了钥匙,并且在他失踪后,以此作为谈判条件,成功进入管理层。”

  喻文州将书重重合上,放回原处。他握着书的手指,关节突出。

  “陶轩,你是我父亲的大弟子,苏沐秋的师兄。他们的死和失踪在你看来,不过是可以拿来交换荣华富贵的跳板吗?”

  一如既往的沉默。

  而喻文州似乎也并没有期待回应。他冷冷地转身出了门,毫不在意身后持枪却呆滞的绑匪。

  而那绑匪却微微有些颤抖。这位羸弱而苍白的青年,面色较之前更差了几分,额上的冷汗又密了一层。可他的神色是那么漠然而冰冷,如同终年冰封的雪山,巍峨而不可撼动。

  他本该是脆弱的不堪一击,可身处强势的绑匪,却只敢默默随着他的脚步,走向了最终的目的地。

  第三个模拟现场。

  喻文州站在门口,眼神迎着绑匪,毫无情感。

  “不用废话了。这是魏琛失踪的现场。我只是看见了门边掉落的烟头,就足够判断出来。真是难为你了,复制得那么精准。或者说,真是难为你把这个烟头复制得如此精准。在我的模拟现场里,烟头象征着杀害我父母的凶手。在魏琛失踪的现场,他用烟头警示着我。而在你这里,你想说明什么?”

  喻文州突然笑了。

  如果一座雪山突然消融,迎来的未必是春暖花开,更可能是一场湮灭众生的雪崩。

  他大踏步地走进房间,停在了地面上的一个烟盒面前。

  “少天曾经跟我说过,魏队喜欢把一些东西放在烟盒里,好带也好找。”他笑着说,弯腰捡起那个烟盒。

  然后在绑匪和幕后人的沉默中,缓缓打开了它。

  里面不过是一张折叠的照片。

  喻文州展开照片,父母的笑脸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就像他小时候放学回家,母亲在院子里晒被子,父亲浇花,迎着他和夕阳那样的笑。

  那是他曾经最温暖的一切。

  而现在,他冲着父母遗留于过去的笑容温柔地笑着,说:“陶轩,你想说明什么?继续下去我只有死路一条是吗?”

  他握紧了照片,本就挺立的身姿又拔了一截,仿佛是他积攒了许久许久的气劲突然都汇聚在脊梁,那一瞬天崩地裂也压不垮那细细的一根骨。

  “那又怎样?”

  正对着他的匪徒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这青年笑得太睥睨,穿透了生死,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的意志倾轧而下。

  即使不情愿,绑匪也不得不承认,那一个瞬间,他面对这手无寸铁的病弱青年,竟想弃枪而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串诡异而刺耳的笑声突然从他身上传来,竟将他自己吓了一跳。而对面的青年依旧那样笑着,不惊不慌。

  “好,好,好!喻文州,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你和你那迂腐不化的父亲一样,都是不识时务的人!你以为和管理层对抗会有胜算吗?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体状况!恐怕……”那人,陶轩,阴恻恻的一笑,“你现在五脏六腑间正如千针贯穿吧?”

  喻文州凝望着陶轩的代言人,眼神竟有一丝悲悯,仿佛透过他看见了陶轩。

  “哼!伪善什么!研制出那样的武器,还以为能脱的了干系?苏沐秋就是被你父亲的愚蠢害死的!可怜叶秋还对你父亲尊敬有加,却不知他自己的爱人就是因为盲从他那食古不化的师父,拒不与管理层配合而被清洗!”

  “苏沐秋死后,我自然要为自己谋条活路。我并不愚蠢,当时唯有投靠管理层一条路可走。但我若只依附于管理层,随时可能成为弃子。所以我必须拿到可供谈判的筹码。我偷了你父亲存放研究资料的密码箱的钥匙。没多久,你父亲就失踪了。可我竟没有找到你父亲的那个保险箱,他竟然在失踪前将它转移了!”麦克风里传来牙齿磨咬的声音。

  喻文州垂下了眼帘,神色掩在其下喜怒莫辨,竟似陶轩之前那般沉默。

  “不过,管理层也没有找到那批重要的资料。而我手中的钥匙,毕竟还是有用的。我的头脑也是他们需要的。于是他们答应了与我分成,安排我接替你的父亲成为项目负责人,并逐步让我参与进他们的交易里。”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你的出现。”

  “你以为你的进入,管理层一无所知吗?早在你的报名表递交上来时,你在国外最爱吃的外卖这种级别的隐私就已经尽被管理层掌握。那种武器的研究始终没有突破,而你父亲的关键资料仍然没有被找到。管理层保留着你父亲宅内的一切事物,等着你慢慢帮我们找出来。没想到,你竟然搬离了你父亲的家里,住进了蓝雨的宿舍!”

  “魏琛那个老东西,更是对你们进行了封闭式培训。连管理层一时也突破不得。虽然可以强行将你调出,管理层却并不想打草惊蛇,更不愿与各支队闹僵,毕竟不是应该浮在水面的事情嘛,哈哈。”

  “所以你很幸运的熬到了出头,却偏偏要自作聪明的把自己的身份暴露给魏琛。魏琛果然开始调查你父亲的案件,管理层不得不下了手。”

  喻文州闻言猛然抬起头,那眼神,如冰中蹿出了火焰,炽热而寒冷。

  “对,没错。你父亲的愚蠢害死了苏沐秋,而你的愚蠢害死了魏琛!喻文州,杀人的滋味好不好受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你倒给了我一个机会。找到了你,我们合作,你帮我找到你父亲的密码箱,而我手上有钥匙,我们完全可以联手与管理层谈判!”

  “怎么样?你可以不用死,还能坐拥荣华富贵。还需要考虑吗?”

  “不用。”喻文州笑了笑。

  “和你合作,倒不如把我一抔黄土葬了,至少干净。”

  陶轩沉默了片刻,深深叹了口气:“哎……我之前根本就没想过你会拒绝我。和什么过不去也别和钱跟命过不去啊……所以我为了表示诚意,连钥匙都送到你手上了。当然,有枪在手我也不怕你不听从我的。不过现在看来,你也不怕死嘛。既然如此,我就早点送你上路吧,省得死在管理层手上,和你父亲一样冤枉。”

  最后一字刚落,仿佛得到了什么命令。始终沉默地站在喻文州对面的绑匪突然举起了手中的枪,瞄准了他身前十步开外的喻文州。

  而喻文州面对那枪管,突然很轻很轻的一笑。那声音仿佛有形的实体,落在地上,等着什么一般。

  而那绑匪就在那一瞬调转了枪管,抵上了划破空气的利刃。

  “你确实不错嘛!比前几个强。我刚刚抹了他们脖子时,他们恐怕连我是谁都没看清,太可惜了。”匕首擦着枪身打了个转,滑向绑匪的脖颈。

  而这个绑匪也确实有两把刷子,眼见那匕首即将逼近,机关枪一个翻转,别开刀刃的轨迹。

  若是常人,这一转匕首大概已经脱手。可惜这匕首握在了黄少天手里。

  敢在这个时代继续使用近身攻击的冷兵器,黄少天在其上的造诣不可谓不登峰造极。

  冰雨确实已经被枪管压开,可黄少天竟好似早早预料到一般,身子循着匕首的轨迹灵活地一绕,用巧劲化开了匕首受到的冲击。

  而绑匪此刻打算放弃这样的近身攻击。他握着枪往后急退,想要拉开距离进行射击。然而黄少天却是比他快了一步,两人的距离再次缩短。

  而这次,终于缩短到黄少天一抬脚便能卸掉他的枪的地步。

  也确实如此。枪落地后,绑匪顾不得去捡,黄少天疾如闪电的一击已经逼近他的腹部。而他不得不闪躲。

  却恰好撞上了死神的枪口。

  “嘭!”

  绑匪倒下时,脸上还慢慢浮现出诧异。在他身后,喻文州执着枪的手平稳而有力。

  将冰雨收回,黄少天冷冷地抹着刃,看着喻文州,一言不发。

  而喻文州把枪轻轻放在地上,一样沉默着,看向了那具尸体。

  “打完了?”尸体突然传来了声音,有一点懒洋洋的。

  “嗯,叶神也已经结束战斗了吧?”

  “小意思,打他,我一只手都算作弊。是不是啊,陶轩?”

  喻文州轻轻笑了笑,刚准备开口,突然又是“嘭”的一声。

  “怎么——”黄少天乍然一惊,本能地扑了过去。

  然而一只手迅速按上了他的嘴。在他耳边,喻文州微微颤抖着说:“怎么回事?叶神?”那语气那音调,和黄少天不经思考的脱口而出完全一样。

  黄少天瞬间僵住,如同一只木偶一样,和喻文州一起安静下来。

  一秒。

  两秒。

  三秒。

  毫无声息。

  黄少天只听得自己身后的心跳声,平稳,但是低缓。

  他在喻文州的手心里咬了咬嘴唇。

  沉默仍在继续发酵。更远的地方,枪声陆续传来。始终待命在外的各支队队员们,终于等到突入的枪响。

  然而,麦克风那端始终沉默着。似乎刚刚那个懒懒的声音只是错觉。

  黄少天感觉喻文州的手慢慢移开,颤巍巍的抖动着。

  他皱起了眉,突然转身,抬手压向喻文州的肩。力道太大了,他们两人向地面撞去。落地之前,黄少天揽住了喻文州。

  “喻,文,州。”他看着喻文州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叫着那人的名字。

  眼睛是冷的,神色是冷的,那个人整个都是冷的,冻得他心里生疼生疼的。

  “喻文州。”他又唤了一声,唇印上了那双冷冷的眼。太冷了,该怎么温暖他?

  喻文州合上了眼睛。黄少天异乎寻常炽热的唇轻轻落了下来,烫得他心头一悸。那一直抵在心头的气突然就散了,他只觉得万分疲累。

  还不等他整个瘫软下来,耳畔又是低低的一声唤。“喻文州。”接着,那唇找上了自己颤抖着的唇,滚烫的舌尖如一柄刚刚经火淬炼的刀,破开了他本就在溃散的防线。

  那炽热攻城掠地,剥夺着喻文州的呼吸与心跳,巡视着他唇齿心间的每寸领土,将他的一切打上只属于黄少天的烙印。

  喻文州从来没想过,一个吻可以如此。仿佛是过往与将来,都被这一吻承载。

  而黄少天用居高临下的凝视结束了这宣誓主权般的一吻,他依旧沉默着,可那眼神里呼啸而过的千言万语,尽数抵达喻文州的眼里。

  惊惧忧怖嗔痴怒,还有融进一切情感里的无穷无尽的爱意。

  “我终于找到你了,文州。”

  黄少天声音沙哑,仿佛太多的情感积淀在喉咙里,出口就过于沉重。

  “……对不起。”喻文州沉默了很久,轻声说。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你如此孤注一掷?对不起你非要等到最后一刻才许我出手?对不起你制定了一个把自己置于最危险境地的方案?对不起你把自己搞成了这样?对不起你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还在想着保护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喻文州,你当真对不起我!”黄少天冷冷地笑着。

  “你的每一个对不起,都在这几个小时间疯狂的折磨着我。我信任你,喻文州,所以我允许你用自己的方式去战斗去谈判去制定策略去达到目的。但,你是不是到现在还不肯让我与你共同进退?是不是想着让我置身事外?”

  “我……”喻文州张嘴想要解释。

  “不用说了。你刚刚捂住我嘴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不希望那边那个杀手知道我的存在是不是?但可惜晚了,我黄少天向全世界都宣布了你喻文州是我的人了。有你在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我黄少天!”

  他的音调一句比一句高,音色一句比一句尖利。

  * * *  * * *

  “就算我不在,我也要回到你身边,不惜一切代价。”

  唯独这一句,沙哑而低沉,如灵魂深处的回音。

  ——TBC——

  下一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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