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棠欢

　　起始章：（1）

　　上一章：（4） 

　　—— ☆ —— ✲ ——

　　黄少天揪着喻文州的领子，施蛮力将他狠狠按在墙上，用狼一般的眼神逼视着他，一字一句蹦着心底的恨意：“所以，你就杀了他们……所有人！”

　　喻文州保持着那种浮在嘴角的笑，看上去闲雅惬意，声音里含着一种酥软，仿佛他还浸在风月场里：“别这样嘛……我不是把你心爱的弟弟留了下来嘛……”

　　黄少天冷笑着抵住他的额头，极尽冰冷道：“你还真是，一袭绫罗绸缎掩着一堆腐臭的尸骸啊！”

　　“停停停！！”盯着监视器叶修忽然大喊，跳起来冲着黄少天摇头道，“黄少天你能不能不要笑场！是冷笑不是搞笑！瞧瞧你脸扭曲的，都快抽搐了！”

　　“抱歉抱歉抱歉哈哈哈哈哈！可是，文州太认真了不知道怎么看见他眼睛我就想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黄少天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撑着墙，笑得弯了腰。

　　他身边，喻文州拢了拢领口，温和地笑了笑，道：“大概真是我的错……我和少天太熟了，挺容易出戏的。”

　　“别别别！文州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黄少天直起腰，拍了拍喻文州的肩，“我有段时间没拍戏了，本来演技就不行，现在更是倒退到没边了！你看看今天一天NG了多少条！也亏得是你脾气好，陪着我一遍遍过，这要换了王杰希啊，我得被他喷得上天了！不说了我去跟老叶讨论一下，今天差不多要收工了我看，文州你让郑轩收拾收拾，今天我请你们吃饭！”

　　喻文州笑了笑，没有说话。

　　黄少天是特邀出演，戏份不重，但是角色很重要。他饰演男主角余如晦的哥哥余如旧，这个角色的名字暗伏李商隐《风雨》诗中“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一句之意，身世也是波折徒转。开篇时是那名门之后热血青年，被喻文州饰演的顾终所暗恋。弃笔投戎后，家里却遭变故。余父总揽着一方军政，世交顾家却走上“卖国求荣”之路。虽然各有各的无奈，但余父终是忍痛割袍断义，查抄了顾家，致使顾终流离失所，踏上不归路。而这一所为，也埋下了余家的灭门之灾的祸根。顾终一步步堕落，对余家之恨深入骨髓，在成功进入敌特机关掌握实权后，不遗余力地打击余家，手刃余氏夫妇，并将余如晦关押，百般折磨。

　　黄少天笑场了的这幕戏，就是余如旧闻讯盛怒，被喻文州饰演的顾终设计引入彀中。这是这一角色戏剧冲突最强的一场戏，“旧好”良缘已断成新恨，这个角色的最终命运也就此拉开了序幕。这场戏里两个角色的情感都相当复杂，需要极强烈的表达与宣泄，不是简简单单的歇斯底里大喊大叫就能传神。所以一场戏死磕了半天，来来回回NG了许多次，喻文州倒是一直在状态，可是黄少天频繁跳戏。

　　对此，导演叶修和跟他演对手戏的喻文州也都没多说什么。黄少天本职工作是主持，早年打基础的时候拍过些戏，现在则主攻综艺了。叶修知道他的情况，心里也有准备的，黄少天进入状态慢属于正常。而喻文州确实是和他太熟了，熟到他甚至能推测出黄少天会在哪里掉链子。

　　喻文州和黄少天自学生时代就建立了“革命友情”，在校时他们这AO组合就有各种“绯闻”。一起出道后，两个人的CP话题多次被炒上热搜，更是营销号们拿来吸粉赚钱的利器。然而炒来炒去这么些年，两个人的“革命友情”也没有升华半分。按黄少天多次在公开场合说的那样：“我和文州？天呐我俩熟到可以跟对方交底：找对象打死也不找你这样的！哈哈哈哈我开玩笑哦，文州人很好的就是我俩不合适而已……”

　　喻文州对绯闻和流言的态度一向比较超然，对这个话题大多付之一笑。但无论外界如何评说，他和黄少天的关系始终如初。

　　喻文州的坚持一向如此，柔软到谁也无法摧毁。

　　黄少天为人豪爽仗义，说请客吃饭，全剧组上下所有员工都被他包了一顿晚餐。而几个和他关系好的主创则在附近的高档餐厅捧着菜单虎视眈眈，研究帝王蟹应该一人几只。黄少天一边嚷嚷着“心好痛没爱了绝交绝交”，一边推坐在旁边的喻文州叫他赶快点不要客气。

　　喻文州冲他笑了笑，说：“我今天晚上有事情要早点回去，吃不了太多，就听凭安排吧。”

　　“晚上有事？晚上有什么事啊？郑轩没跟我说你有什么通告要赶啊？不是通告是私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有的话一定要跟我说啊！”黄少天瞄着那边热火朝天的“点菜团”，嘴上也没有消停。

　　喻文州听了他的话只是笑笑。

　　确实是私事。谁也没有办法插手的私事。

　　喻文州瞥了眼手机，默默计算着时间。

　　同一时刻，在霸图的演艺大厦里，王杰希也低头瞥了眼手机。

　　屏幕上的时间，离《曝光暗室》首期播出还有3个小时。方士谦正让刘小别给他化着妆，楚云秀在一边跟他飞速过着节目注意事项：“……试征集的问题大多集中在你个人感情问题上，我们原则上不允许回避问题，但具体怎么回答你自己衡量。咱们是直播，没法剪辑，所以我们总结了些比较棘手但提问频率颇高的，给你过一遍，你心里有数就好。”

　　“不能把这些问题用技术手段屏蔽掉嘛！”方士谦不满地说。

　　楚云秀耸了耸肩：“目前还没有好的方法……谈合作的时候我们也预警了，咱们这个节目形式就是即时问答，现场直播，全程透明。我们有一些备案，也排演了很多次，尽量保证不会出现播出事故。但是毕竟是首创，杰希更是首期嘉宾，人气又相当高，那还是会有不可控因素的。”

　　方士谦听了皱着眉，正想抗议一下，王杰希忽然抢在他之前开了口：“没关系。我有分寸，我也没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说真话是很简单的。”

　　“霸气。”楚云秀冲他一挑拇指，“其实选杰希做首期嘉宾除了话题因素外，杰希的人品和双商都是我们最认可的。节目策划阶段我们就担心，现在一些孩子啊，说不定几个问题下来就要出状况了。还是得杰希这样的来带一带，给他们做个模范，也让我们有机会总结经验嘛！”

　　“毕竟是我们杰希老大嘛！”一直忙着化妆的刘小别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他入这行起就跟着王杰希，对王杰希的崇拜宛如“迷信”。

　　“行了，别打岔了，咱们还是再对一遍台本吧！”方士谦摆手，把话题拉了回来。

　　王杰希拿着台本的手指顺着书边缓缓下划，纸页上一行一行文字，乍一看个个不同，仔细读来无非两个字：“八卦”而已。

　　这工作还真挺无趣的，王杰希百无聊赖地想，但依然认认真真把每个问题在心里草拟出适当的答案。

　　三个小时的准备时间不算长。但一顿饭吃三个小时就有点过分了。不过期间两个半小时都花在黄少天单口相声上，又好像很合情理了。

　　喻文州说了要早退席，但却还是陪到了最后。他一向懂黄少天，而黄少天自也是懂他的。虽然彼此都未言明，但果然在适当的时候，黄少天结束了酒席。回程时他蹭了喻文州的保姆车，喝了几杯酒，已是微醺的黄少天头枕双臂仰在椅背上，歪着头看喻文州，笑着开口：“赶得及，还有半个小时才开始呢，这会儿不会堵车了。”

　　喻文州闻言，回过头看他，默不作声。

　　黄少天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曝光暗室》都炒了这么长时间了，我再不知道那就是傻了。霸图投资是厉害，宣传这么舍得下血本。不过他们噱头也足，王杰希嘛！号称‘八卦绝缘体’的老干部王，要去‘扛起扒皮大旗’的节目，还现场直播……啧啧啧！”

　　喻文州学着他那样往椅背上倒，微微合着眼像是闭目养神。许久，忽然用很轻很轻的声音笑了笑，说：“在这个漩涡里，谁又能真的‘绝缘’了？”

　　“是啊！”黄少天应声，忽然又长叹了一声，摇着头，颇是无可奈何的姿态，语气里都多了几分悠悠的苍老，“文州，你和他，确实是可惜了。但是情深缘浅，向来如此，你又何必自己不放过自己呢？”

　　喻文州听他这样却是被逗乐了：“你这话学谁的？”

　　“你别管是谁说的，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对不对？你呀，演戏的时候向来挺通透的，我记得你还跟我常常说戏来着，说那些戏里的人物，头头是道的，怎么到你自己身上，就迷糊了呢……”黄少天撑着身子在喻文州耳边碎碎念着，喻文州把目光扫到窗外。窗外夜幕昏沉，只有路灯无言地亮着。他们行走在光与影之间，身不由己。

　　回到下榻的酒店，喻文州一进房间先打开了电视。黄少天跟着他一起进了门，说要蹭他的电视看。喻文州知道他是想找个人听他说话，便也随他去了。黄少天一向擅长卡时间，这次也不例外。电视一开，一分钟后，《曝光暗室》准时开始。

　　“瞧瞧！我就说肯定不会晚的，我说的对不对？哎呦呵，瞧瞧这片头做的不错啊！”黄氏碎碎念保持着稳定的输出频率，但在喻文州那里难以得到什么响应。

　　开场过后，电视屏幕忽然暗了下来。而后，一束强光冷冷地打在舞台中央孤零零摆着的一把椅子上。

　　喻文州看着王杰希一步一步走上来，却没有走进光里。他笔直地挺立着，在光线的边缘，纵使身影是暗的，却也与光一般锋利。

　　记忆中最深处那刻骨铭心的一幕，就这样猝不及防的与喻文州再次相遇。

　　那时的喻文州只是荣耀艺术学院表演系的新生，因为深夜赶到学校而迷了路，随便推开了一扇透出微光的门，却看见了令他一生无法割舍的一幕。

　　那时的王杰希，也如此刻这般，站在只有一束光的黑暗舞台上，站在光的边缘。他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台词，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却让远处的喻文州如此惊心动魄。

　　怎么会有人能够这样，让人心悦臣服？

　　隔了这么些年，喻文州依然这样想着。

　　简简单单的一幕，在喻文州这里掀起了记忆与思维的暴风，却不过是现实中的一瞬。

　　王杰希没有按照台本上那样坐在椅子上，这倒不是什么大事，灯光师很快做了调整，把光追上了王杰希的身影。节目正式开始。

　　《曝光暗室》的节目设置就是单嘉宾无主持。场景也不做任何布置，仅有一把椅子，和一束灯光。嘉宾登台，简短的自我介绍后，便是快速实时问答。这档节目最大的特点就是“全透明”，为了表现这一点，向嘉宾提出的所有问题都来自霸图娱乐最近推出的一款社交类应用软件，由用户自主报名，随机抽取提问名额。至于提什么问题，节目组不做干涉，而无论提出什么问题，嘉宾必须在限定时间给出回答。

　　访谈类的综艺节目不算新奇，但是做到这么露骨又苛刻的，只有《曝光暗室》这一档。它最近的热度也不仅仅是靠王杰希的人气炒起来，这样的节目内容设置，也引发了激烈讨论。支持者众，反对者也不是少数。但无论如何评说，《曝光暗室》还是如期开播，王杰希也并没有因为舆论而退却，依然站在这里，坚定而冷静。

　　他的自我介绍只有一句话：“我是王杰希，一个演员。”

　　他的话音落下竟然有片刻的冷场，而他依然那么静静地站着。在屏幕前安坐的喻文州，凝视着王杰希的眼睛，犹是熟稔。

　　“是谁？”那时是王杰希先开的口，遥遥地站在与光一步之遥的黑暗里，眼神是看向喻文州的，却被黑暗掩着，看不清楚。

　　但是，心是知道的。

　　“一个……过路人。”不知为何，那时的喻文州只想隐去自己的身份。自己好像是那么完美的一幕里一个可笑的破坏者，他竟然这么想着。

　　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路过王杰希的一幕幕，那么多年。

　　——TBC——

　　下一章：（6）

　　全目录：中长篇作品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