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喻】晚来晴
《朝弄雪》的回忆杀。隔了这么久，忘了的旁友可以戳名字回去看看……
BGM：河图《风起天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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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杰希还在巷口，便已经醉了。
雨水落了，融了打巷底渡来的酒香，濡湿了襟袖，酥软了半身。
他脚步有些虚浮，偏在看见那人身影时清醒。
喻文州背对着他，俯身打罐里舀起一勺新开封的赤泥印，嗅了嗅，却没有品尝，而是怔怔地看着，僵着身子半晌，才将酒重新倒回罐子里。
“应该是酿好了吧？”王杰希忍不住开口，“我打巷口便闻见酒香了。你这酒可真好，下着雨闻到了，好像已经喝了一盅。”
喻文州对于他的到来毫不惊讶，只是搁了酒勺，转身冲他笑笑，道：“三年了，该好了。今日又是怎样的‘路过，顺便来看看’？”
王杰希也笑：“忘带伞了，雨急。”
喻文州看着他半身湿透的衣衫，垂下眉眼，从柜台里取了条干净的毛巾递给他，并不去说破——征战沙场多年的将领，对于天气的敏感度总是优于常人的。早起云已经堆了起来，他出门怎么会不记得带伞？
但是王杰希就是没带，冒着雨穿过整个蓝溪，来他的酒馆避雨。
“喝点烈的暖暖身子吧。”喻文州取来烧刀子，转身看见王杰希娴熟地从架子上取下酒碗，摆在了自己惯常坐的那张桌子上。
临着窗，窗外雨潺潺，点点滴滴打蕉叶。
是一个适合追悼往事的时节。
喻文州携着酒壶缓缓走过来，在王杰希眼里，和他们的初见，慢慢重叠 。
三年之前，青年散发素衣，赤脚走在大雪纷飞里。他来到他马前，捧起手中的匣子，一字一句朗声而道：“蓝雨部副将喻文州，代蓝溪城主送上降书。请王将军以苍生为念，免杀戮而安民生，喻某代城中百姓，心念感怀，永铭深恩。”
王杰希瞥了眼匣子里的官印及顶戴。他听见身后将士们轻微的骚动。他们一路杀伐长驱直入，受降过几多城池，没有任何一位降将如此不卑不亢，风骨凛凛。
但好像也不让人意外。因为他们的将军，就是这么铁骨铮铮，让他以敌人的身份，对之肃然起敬。
王杰希于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郑重地接过匣子。第一次，他感觉接来的不是胜利，而是沉重的托付，是苍生百姓的期待。
“多谢将军。”这位叫喻文州的青年轻轻颔首，眉眼轻垂，看上去温和而脆弱。这不是一个从血海里走出来的人，王杰希想，他太干净了。
心下于是突然一紧。他隐隐有些担心，担心这个青年如何熬过那个不可避免的噩耗。
但是，那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他只能沉默地示意属下将那一尊棺椁抬到青年面前。
悲鸣瞬间在天地间回荡。
是城里忐忑地前来窥视受降仪式的百姓，和坚守城门的蓝雨部残兵们。看见他们将军遗体的瞬间，所有强压着的情绪完全溃败，每一个人都只会用一种声音来表达自己的悲伤。
但没有喻文州。
这个青年是第一个看见黄少天的。棺椁毫无预警地被微草的人打开，黄少天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是睡着了。
王杰希看不见喻文州的眼睛。他依然是垂着眉眼，视线落在黄少天脸上。
而后他很慢很慢地走上去，伸着手，极轻极轻地用指尖抚过黄少天的脸颊。就好像是一片雪，轻轻吻过冰封的湖面。瞬间泯灭。
但王杰希在这个刹那明白了，黄少天临去前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喻文州守了黄少天七天七夜。
在灵堂里，蓝溪旧城主代表黄家要求喻文州把黄少天送回京城，入黄家祠堂。
但王杰希没想到，这个看着脆弱温和的青年，竟然会一再拒绝这个合理的请求。
“少天会喜欢在这里安眠的。”他说这话时，依旧温温和和的，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
没几次，黄家人放弃了。在王杰希的庇护下，他们无法从喻文州那里强行带走黄少天，而微草全军大举压境，蓝雨的江山早已飘摇。
没有人在意一个青年将军的归宿了。
但喻文州在乎。
他仔仔细细地选好了墓地。王杰希看不出在风水上是不是有什么讲究。他只是觉得那里很美，黄少天会很喜欢。
墓是喻文州一铲一铲亲手挖出来的。王杰希看着他一日一日，风云雨雪，没有过停歇。第七日，安葬。
那之后，喻文州接手了徐家的酒肆。
第一年的清明，喻文州在黄少天的墓旁栽了一株红梅。
王杰希站在墓边看着，喻文州消瘦了些。但也仅仅是一些消瘦。他曾经很担心很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喻文州没有颓丧，没有自戕，没有任何可能有的过激行为。
他是那么的悲伤，那悲伤像是春雨里的柳枝，摇曳缭绕，岁岁枯荣，却干干净净的。
王杰希看见了喻文州身上，那基于悲伤的，强大的生命力。
他松了口气，在墓旁轻轻对黄少天说，你爱这样一个人一生，也是不负了。
黄少天为之付出生命的蓝雨王朝，已经不复存在。但王杰希却留在了他最后守护的蓝溪城。
微草朝堂上因为王杰希的决定泛起过几多风浪，但王杰希没有理会。他想，这个地方有一些值得守护的东西，他想好好守着。
蓝溪城换了新的主人，但百姓们依旧过着往日里安稳的日子。他们把葬着前朝将军的山称为“将军冢”，而他们那个曾也是一位将军的王城主，并没有任何异议。
黄少天的坟冢始终是干净的，总有人带着供品前来扫祭。
而喻文州每年却只来两次。清明和黄少天的忌日。每次来，喻文州只是带一个旧的酒壶，壶里空荡荡的。喻文州看着还没有开花的红梅说，酒还没有开窖，花还没有开，不用着急，你多早晚回来，都还赶得上。
这句话让一旁的王杰希从此记挂。
他时常去喻文州的酒肆坐坐，借往事下酒。
喻文州常和他说起黄少天。说的时候神情里总有些笑意，温和而幸福。
他们两人相识于少时。黄家旧籍蓝溪，也发迹于此。黄少天年少时，黄家驻兵蓝溪，黄少天便是军营里人人瞩目的小将军。
而喻文州彼时只是个文弱书生，为养家参军。
某日黄少天带兵去山里操练，急行军时，喻文州掉队了。那时他也没惊慌。他知道自己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卒子，恐怕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他在与不在。好在喻文州也长在蓝溪，对山里地形算是熟悉，摸摸索索往山下走。
走到半途，却来了急雨。喻文州一时没有注意，从山崖上摔了下去。崖不算高，崖下草厚，这是幸运的，因为喻文州捡了一条命。但是他在这样的天气，在山里，摔断了腿。
喻文州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被人发现。他只能尽量蜷缩起来，保存体力和体温。
却就在这时，他被黄少天找到了。黄少天命令整个队伍在山上下搜索了许多次，最终自己找到了喻文州跌落山崖的痕迹。
“将军还是快些回去吧，雨太大了，下来会很危险。”喻文州有些惊诧，有些感动，但还是很理智地劝黄少天不要下来。
但黄少天根本不搭理他，攀着山藤落到崖底。而后气急败坏地指着喻文州的鼻子一顿臭骂，骂他掉队了也不知道在原地等着，骂他下雨天还着急下山，骂他腿摔断了竟然让黄少天不要管他。
骂来骂去，喻文州听着都是在担心他。
哦，骂之前，黄少天特意把衣服脱下来罩喻文州头上，帮他挡雨，虽然并没有多大意义。
但喻文州领情。他很感动于自己将军对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小卒子的关心。
少将军丢了，自然是大事。所以没多久，黄少天和喻文州自然就被找到了。
回营后，喻文州被黄少天强灌了一大碗姜汤，而后关在军医那里一个月不许出来。
等出来后，一切似乎不一样了。曾经高高在上的小将军整日里和他在一处，同他念念叨叨叽叽咕咕一些大事小事。
就这样，日复一日，每一日。
终有一日，黄家的赫赫战功威震京畿，朝廷封官进爵，一家人迁至都中居住。
黄少天是要带喻文州走的。但喻文州不能，他父亲病重，他要侍奉左右。
黄少天拖了一日又一日，终于被黄父强行带走。走之前黄少天匆匆对喻文州说，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一定要来京中找他。
但喻文州没有去。送走父亲，喻文州开始准备乡试。
他到达京城是一年后的事了，来的目的是参加殿试。
却也不知道黄少天是如何知道了这个消息，没几日高高兴兴地来找喻文州，带着他游玩京城，结交贵胄。
又没几日，喻文州便听得风言风语，很是不堪。
他想了想，悄悄离开了自己住的客栈，租了一户普通人家的房子，躲藏起来。
但没想到，他在出了考场之后被黄少天拦住了。在周围考生暧昧蔑视的目光中，喻文州无奈地对黄少天说，请不要再来找我。
他看见黄少天眼神一刹那暗下去，却咬着牙对他说，若是讨厌，那就明说，谁会纠缠于他吗？
说罢转身便走，从此不再出现在喻文州的视线里。
喻文州如愿中第。同届考生为了留在京城而使尽浑身解数时，喻文州自请入军，驻扎蓝溪。
他第一天前去报道时，惊讶地看见了坐在主将位上的黄少天。
黄少天瞧着他一脸漠视，如陌路人。
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时候，喻文州依旧是不起眼的小卒子，但黄少天却成为了一军之将。
直到某一日战事突起，喻文州枕戈待旦，随时准备按照命令奔赴沙场，不想却被留在后方。
他守在城门口，想，黄少天毕竟知道他武艺有多稀松，确实不是个好兵。
后来在落日里，黄少天带着一身的尘土和血污大胜而归。喻文州看着踏着夕阳回来的年轻将军，心头说不出的安定与骄傲。
然后他就被黄少天抱了个满怀。黄少天在他耳畔轻声说，战场上他总在想，若是有万一，便再也见不到喻文州，再也不能让喻文州知晓他的心意。想到此他贪生怕死极了，却不想竟因此斩下敌将之首，大捷得归。
喻文州喉头有些哽咽，最终只是伸出手，环住黄少天。
他知道的，他早就知道的。黄少天待他，从来不是将军待属下那般的赏识，而是一种更为炽热更为霸道的情感。
那是爱。
黄少天爱他爱的坦荡无畏，可喻文州不敢。他唯恐这样的感情，会让这个如烈阳的少年将军承受不该承受的非议和猜忌。
但现在一切似乎不重要了。黄少天用生命告诉他，他不在乎。
他只把自己生命里全部的在意，留给喻文州一个人。
王杰希在这样的故事里，沉默的醉去。
他想起那以剑为笔地为帖的合婚庚帖。那是黄少天执着一生最后的想念。
王杰希沉默地举杯。他很荣幸，成为那场天地为证的婚约里，唯一的宾朋。
艳阳衰于最好的火候，而柳叶却绿在来年的春风岸。好像是一场永成悲歌的错过。
但在那封好了的旧酒坛里，王杰希看见了，最长久的厮守。
有一个人醅酒，有一个人种花，有一个人安静地等过春秋冬夏，有一个人替他去看飞雪与晴空。
“天晴了。”喻文州说。
夕阳渐矮，只影成双。
——完——
“衰于艳阳最好的火候”
——《盛世回首》
“记得城中日月，蝉鸣后又初雪。
屋檐细雨，停在初见季节。
用最平淡话语，藏住旧日誓约。
春风绿过柳叶，你曾笑的无邪。”
连击达成，三段斩我考虑一下(๑¯ω¯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