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喻】去日苦多（4）
起始章：（1）
上一章：（3）
—— ☆ —— ✲ ——
用自己最柔软的那一处开刀多少次？
这个问题王杰希没有回答。
喻文州在整理当天的咨询笔记时也迟迟未能落笔。他眼前总是浮现王杰希听到那个问题之后望向他的那个眼神，清醒洞彻，仿佛无声地把这个问题问回给他。
而这个问题，喻文州也无法作答。
他又一次审视过眼前这份笔记，从王杰希第一次来拜访后就被不断充实的笔记。
确认了PTSD，创伤性再体验症状和回避类症状都非常明显了，警觉性增高症状倒被有意识控制，只是……
喻文州提笔写上一行字：抑郁症状并发？
他又回想起自己从王杰希手里拿走那杯酒时的场景。又干净又倔强的孤独。
“还说别人呢，嘴硬的小孩。”他嘟囔着，冲自己笑了笑。
王杰希在隔壁的房间里出神地盯着天花板。又做梦了。只是现在这个梦不再像一根火灼的刺，带给他那么强烈的痛苦。他好像开始麻木了。那种体会不到喜悦的感觉已经逐步扩散作所有感觉的丧失。
为什么不去死？他又听见那个声音问着。
能像喻文州那样找个微不足道的羁绊吗？
王杰希回想着那个年轻人的眉眼。
他又记起最初的自己，缩在剪辑室里，反复查看着自己拍摄的每一个镜头。都是瑕疵，都是惊叹，都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满足混合着不满。他凭借处女作就震惊了电影界，但是那时王杰希的有那么多的渴望，梦想、理念、才华，所有被这个世界讴歌的稀缺因素被上帝毫无保留地在他身上挥洒着。
做艺术似乎天生就应当是“感觉捕手”，哪怕是极细微的触动，也要在他这里天翻地覆。
王杰希习惯了那种澎湃的激荡，那些是他生命的养分，是他存在的痕迹。于是他想，他做不到喻文州那样，因为所谓的“小确幸”就可以温柔而坚强地生活下去。
但是他偏偏又想着那样的眉眼，就像是会笑的鱼，好像是不可思议的，不可思议的美好。
想像他那样笑出来。王杰希忽然找到了一个“小确幸”。
生活在继续，又过了三天。
《良夜》首映礼前一天，从清晨开始，灰暗就从天边气势汹汹地推进。
喻文州却坚持按照原计划长跑，王杰希默默跟着。他平日里也是注重健身的，毕竟工作压力大，身体撑不住的话会很耽误事情。但是没想到先掉链子的是心理。
“其实跑步是非常利于心理恢复的。”喻文州在知道他因为情绪原因停止了跑步后这么说，“有各种各样的科学依据可以摆给你看，但是我只想说一点，跑步的时候那种无拘无束却又不断冲击极限的感觉，会上瘾吧。”
王杰希没有作答，他总觉得对喻文州表示信服仿佛是理所应当的。
也确实如此，跑步中心无杂念的呼吸，好像将体内蓄积已久的灰霾交换了出去，身体和心理都感觉清爽了很多。
但是结束了今天的长跑，王杰希依然感觉到一种难以平定的焦躁。这么强烈的感觉他甚至让他陌生，从而恐惧。
喻文州一直在关注他。这样阴雨的天气显然很容易将王杰希带回到车祸的场景下。这几天的治疗中，王杰希系统脱敏训练进行到了极致，喻文州甚至有些担心这样高强度的强迫回忆恐惧场景会给他带来不良影响。但是王杰希做得非常好，他已经提前达到了目标，现在进入车辆内部没有了明显抵触。
然而这种阴雨天气中进入保姆车内部的话，在恐惧分级表上已经是90分的最强烈恐惧场景。喻文州在观察及评测下，不认为王杰希已经达到了克服这一点的境界。
但是，偏偏在《良夜》首映礼这天，预报中有雨。王杰希需要在当天黄昏时段乘车前往首映礼现场。这完全是车祸场景的还原。
“必须克服。”王杰希在今天的治疗开始前对喻文州说。
“我不认为可以做到。”喻文州冷静地说。心理治疗不是金手指，想怎么爆发怎么爆，必须循序渐进。他也不是神，他只能做到自己的极限。
王杰希也不是神。
“那就做到极限。”王杰希坚持。
喻文州无法认同他的一厢情愿，但是他从这样的一厢情愿中看到了一种大无畏的牺牲。
《良夜》是所有人的努力，是王杰希的不容辜负。所以即使自己已如困兽，他仍然在不屈不挠地把一切扛起。
“好吧。还是先做放松训练。”喻文州最终叹了口气，伸出手，像往日那样引导王杰希做放松。
只是今天握在他手心里的手，却比他还要坚定有力。
黄昏时这一日的雨稍霁，只是天色依然暗沉如随时能滚下雨滴。
王杰希站在窗前皱着眉凝视，用尽全力将这湿润的空气压进身体。
但是这样的气体却带着灼热在他体内肆意，王杰希感觉自己真的要到极限了。
“放过自己。”喻文州在他身后说，“你应该学会的不仅仅只是放松你的肌肉。”
王杰希久久沉默着，直到最后，他垂着头，低声说：“我没有资格。从我站到了所有人面前开始，我就成为了他们的指引、榜样、依靠。我是整个团队的攻坚手，我也是他们无坚不摧的防护墙，我必须以这样的形象存在着。车祸之后，《良夜》整个项目都停滞了，那种死水一般缺乏灵魂的停滞，不仅仅是缺少了一个导演而已。所以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我必须做什么。”
喻文州没有再说话，他没有去问，如果做不到会怎么样。王杰希不会允许“做不到”发生的吧。
他想起来自己收集的资料中所有人对王杰希毫不吝惜的赞扬。他们说得都没有错，但是对王杰希来说，那些字句都显得轻飘飘的，配不上王杰希这样无声无息的牺牲。
王杰希在所有人面前都是最可靠的偶像、领袖、支柱，唯独在喻文州这里例外。他不过是喻文州的一个病人，一个与众不同的病人，一个用赤子的倔强肩负起英雄职责的，普通人。
喻文州终于开口想继续自己的劝说，王杰希却在这时突然问：“你有车吗？”
喻文州一愣，继而果断拒绝：“有也不会任由你瞎来。你是我的病人，我必须对你负责。我已经为你破格过，那么在后续治疗中我就必须严格把控好治疗的方案与准则。我现在以专业的角度评定你的行为不利于治疗的，不能进行。请你配合。”
王杰希回过头平静看着他：“暴露疗法，不是也应该这样穿插进行吗？”
“这个……”喻文州一愣。暴露疗法确实有实景暴露环节，但是这个疗法实施难度大，对病人身心的冲击力度也非常强烈，在喻文州的治疗方案中还远远没有到达可以进行这一步的治疗程度。
“不行。”喻文州坚持，“我要求严格按照治疗方案进行，这是我们在治疗开始前共同确认的。”
“喻医生，请尊重患者的选择权。”王杰希认真地说，“我已完全知晓采用这一疗法会导致的全部可能性，并且愿意完全承担一切可能的后果。如果需要签订什么样的文书我都可以配合你，但是请喻医生执行我选择的方案。”
“不……”喻文州这次的态度异常坚决。但是王杰希依然平静地打断了他：“而作为朋友，文州，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就像我毫无保留也毫无理由地信任你一样。我会对自己负责。”
喻文州终于叹了口气。实际上王杰希是有道理的，他作为病人，有决定治疗方案的权利。喻文州的干涉源于他的责任心，但是王杰希用了更无懈可击的理由说服了他：信任。
“好吧。”喻文州无奈地苦笑，“陪着你疯一次。”
“做好心理准备。”王杰希郑重其事，“以后可能会疯很多次。”
“哈哈哈。”喻文州笑，忽然眼神里跳起了一抹俏皮的倔强，“好啊，奉陪到底。”
他说罢，特别潇洒地转身，应该是去拿车钥匙。王杰希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他看不见自己这个笑，但是他觉得这个笑一定很真诚。
因为很久没有感觉到心弦被弹拨的喜悦。
又找到了一个“小确幸”，王杰希想。和喻文州一起发疯。
——TBC——
下一章：（5）
全目录：作品目录汇总（随时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