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棠欢

　　“要优待战俘啊！”喻文州语重心长地说。

　　王杰希凝视着他的眼睛，目光深邃而凝重。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竟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首先，他没说要放过喻文州，这货自觉主动地蹭了上来，还特别“谦虚谨慎”地以“战俘”身份自居。

　　其次，他们一起并肩行军了半个多小时，期间喻文州走走停停吃吃喝喝玩玩闹闹，肩不扛手不提，王杰希也不知道还能怎么“优待”他了。

　　也许一开始就把他一枪清理出局更好。王杰希这么想。

　　但为什么会把他留下来呢？

　　“再强的哨兵也应该学着与向导配合，学会接纳与包容是强者的荣耀。”大概因为这样说着的喻文州那严肃却温和的神情太有说服力。

　　“最不济，你身边跟着一个向导，看上去更吓人一些。”虽然他很快补充。

　　所以喻文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王杰希思索着，不自觉地把目光放到了喻文州身上。这个时候，喻文州正看着自己的精神体，那个叫“索克萨尔”的大长腿雪兔，跟王杰希的王不留行玩耍。王不留行四向翻飞着，假意凶猛地扑猎那只兔子，然而索克萨尔展现了非同一般的运动细胞，以及卓越的战术思想——它以一百八十迈的时速狂奔，在王不留行即将用利爪勾上他的后背毛时突然90°转向，过于突然的操作，直接把王不留行这种最擅长转向飞行的大鵟都给整蒙圈了。

　　所以喻文州是和他的精神体一样，温顺乖巧的表象下藏着古灵精怪的心思么？

　　王杰希想着想着摇了摇头，精神体或许与主人有这这那那一二三四的相同点，但王杰希拒绝承认自己和王不留行一样，神经，还有点不要脸。

　　比如现在：“我可以提着你去天上飞一圈！”王不留行徘徊低飞在索克萨尔的身侧，羽翼掠过枝叶横斜的低矮灌木，殷勤热切地邀请着索克萨尔。

　　“不要。”他果然被回绝，“你的爪子太尖利，抓着我会很疼。”索克萨尔蹦蹦跳跳着，浑不在意地解释。

　　王不留行毫不气馁：“我可以把指甲收起来！你要担心我找块石头磨一磨也可以……”

　　两只精神体本就是不具实体形态的动物，一个会飞一个会跳，聊着聊着两只就走远了。

　　喻文州此时收回视线，表情颇有些“心满意足”的意味，王杰希猜测他是不是看戏看得很高兴。一想到自己家那只不太成器的精神体在他面前丢人现眼，王杰希莫名其妙就有点懊恼，并且意图快些给自己挽回些颜面。

　　于是他挑了个话题试图跟喻文州攀谈：“你和黄少天第一次参加Glory比赛，经过了5个小时还能不被淘汰，确实很有实力了。”

　　喻文州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王杰希看懂了，写着大大的一句话：这话听你说出来真嘲讽。

　　他以为喻文州会薄言相待，没想到喻文州只是这么看了他一眼，而后回过头去，还勾起了一丝笑，平静地应道：“我不会替少天谦虚的，他确实是难得优秀的黑暗哨兵。前五个小时我们两个人与三个组合相遇，四个选手被少天击杀出局，而我们两个人甚至没有受伤。这确实主要是少天的功劳……当然我也做了一些微小的贡献。”

　　王杰希听他这么说着，心头渐渐浮起一种他无法准确言明的情绪。是有几分不耐的感觉，但这种不耐不是对喻文州，而是针对他描述里的黄少天。

　　王杰希觉得奇怪。他虽在联盟里属于巅峰强者，但与他比肩甚至比他更强大的哨兵从来都是存在的，王杰希对他们也并没有针对情绪。然而这个黄少天……

　　总之王杰希对这种情绪很陌生，因为陌生却更在意，因为在意愈发产生一种想要探听彻底的情绪：“所以，你和黄少天很早便熟悉了吗？”

　　“是的。”喻文州歪头看着他，“少天被发掘时已经被认定为黑暗哨兵，他一进塔，当年我们所有进塔的蓝雨新向导都与他做了相合性测试，之后我就和少天开始定期做配合训练了。”

　　“这么早就被指定了吗？”王杰希皱眉。

　　喻文州挑着笑看他：“似乎各分塔受重视的哨兵都会尽早安排指定向导吧？王队当年不也是指定了方神么？”

　　“不是。”王杰希眉头锁得更深了，“我是被指定的那个。”

　　喻文州垂着头笑：“我们向导的入塔训练，都是从听着方神的传说开始的。不少哨兵都会羡慕微草，发掘了方神。从此之后我们这些向导再努力也不过是‘普通优秀’了。所以王队被指定了方神做配对向导，竟然还这么……不情不愿，果然不愧是……”

　　他话说至最后，饶有深意地停住了。

　　王杰希不想，但控制不住心里泛起的瘙痒感，下意识就问了：“不愧是什么？”

　　“不愧是所有向导都想要征服的……嗯……高岭之花了。”喻文州眉梢一挑，一抹戏谑亮了起来。

　　王杰希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这种流言他没有少听过，每年去做相合性测试时各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洗礼他也早习以为常。

　　而他针对这个话题，想问的只有一点：“所以，你呢？”

　　“我？”喻文州笑着反问，“我不是已经尝试过了吗？”

　　王杰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喻文州说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初见。

　　那场猝不及防的“遭遇战”，原来是喻文州刻意营造的结果。

　　“那么结果呢？”王杰希冷静地追问。

　　喻文州却忽然心不在焉起来：“结果……结果你不是知道吗？说起来，我们走了这么久，你累不累？饿不饿？我反正是又累又饿又渴，我们在这附近休整一下吧。”

　　王杰希没发表意见。他知道自己的意见根本不重要，不信你瞧，喻文州现在躺得多惬意，枕石听泉的。

　　他们这半个小时一直沿着那条河行进，这仿佛是一种战术默契。比赛进行到最后，差不多要吹响最终之战的集结号了，大部分选手都会选择地形较复杂、存在补给可能性更大的区域，王杰希在几番推敲后认定了这条河，所以才会遇上喻文州。而他们两个人莫名其妙捆绑在一起后，喻文州并未就战术层面与他沟通，却在许多战术习惯上与他保持着高度一致。

　　王杰希本未多思，但是在喻文州选择休息时他本能开始思索此处地形是否适合休整。

　　等他定下心去观察，发现喻文州选择的地点是绝佳的战术点。他们停留在河边一处高地上，地形相较开阔，易于观察周围的状况。比赛从早晨开始，至现在已是黄昏时分，光线昏暗下去，在未找到可远距离观察装备的情况下，选择这样的地形做休整无疑是安全性与侦查性同样优秀的选择了。

　　王杰希转过身认真观察喻文州的神情。这样的选择，也不知喻文州是无心插柳，还是信手拈来，更甚于这是一种运筹帷幄。

　　全息投影的比赛，他们在比赛场地内无法进补食物，但饥饿感与疲劳感是有的。这也算是一项考验：在极限状态下如何保存战斗力。喻文州显然是精于此道的，王杰希“俘虏”他的时候，他身上没有携带任何装备，行军路程中他始终保持着基本匀速的步调，走了大半个小时就选择休息，显然他的体力还是颇有盈余的。而经过五个小时的比赛，有一定战术头脑的人都会有意识进行地形研究，以喻文州目前展现出的战术素养，王杰希认为他对此路线的地形应当胸有成竹的。

　　这样想来，在这种时刻走到这样的地方，很有可能是喻文州早早便做好的布局。

　　王杰希站在那里东想西想着，喻文州却悠哉哉地休息着，见他在发怔，还笑着招呼他：“别担心，这地形你就算躺着也不会被突袭，还可以观察四周情况，安心休息调整体力吧。”

　　王杰希走到他身边，倚着他对面的巨石坐下，说：“你这样的头脑，真适合战场。”

　　“我就当你在夸我。”喻文州闭目养神，勾着笑答他，“但如果可以，谁愿意选择这样的生活啊！”

　　他说着，又睁开了眼，将视线投向天际，看着云蒸霞蔚的薄暮天色。

　　“在塔里训练的历史课上，老师讲大灾难之前人类的文明，我总是想，要是那时候的人类能够再珍惜一点就好了……他们唾手可得的是我们需要付出鲜血甚至生命才能触碰到的。真是残忍。”

　　王杰希听他的话音突然有了些感伤，心情跟着有一丝低落。回过神想了想，他对喻文州说：“我们没有办法选择自己出身的时代，但每一个时代都有时代需要的英雄。也许你……本来就应该属于这个时代。”

　　喻文州瞬间把视线拉回来，落在他脸上，颇有些惊诧，又似含着一种喜悦。而后他偏着头冲王杰希挑眉：“你说话，我爱听。真不知道方神为什么总是抱怨没法和你沟通。”

　　比赛场地外，围观群众方士谦一脸黑线。

　　能怪他吗？？？他没有诽谤王杰希吧？？？他认识王杰希开始就从来没听王杰希这么跟他说过话啊？？？

　　喻文州……是个人才！方士谦摸着下巴敲定结论。

　　他身边的黄少天意见可大着呢，从被清理出局后，黄少天的抱怨就没有停止过。

　　喻文州怎么能跟王杰希狼狈为奸呢？——都怪王杰希大大的狡猾！诱拐他家队长！

　　喻文州怎么能让自家精神体跟王杰希家的胡闹呢？——因为王杰希的那只鸟和他的人一样，臭不要脸！

　　喻文州累了，喻文州要休息，王杰希根本不考虑喻文州——王杰希就考虑他自己！

　　方士谦也不知道黄少天哪里就能找到这么多歪理。在他眼里事情发展到如今分明是喻文州更主动吧？怎么到最后锅都是王杰希的了呢？……不过说实话，听王杰希这样被一通埋怨，方士谦还是隐隐的有一丝酸爽感。

　　黄少天这样的无脑吹真可怕。方士谦下定义。也不知道江湖上从哪儿冒出来的传言，说蓝雨新的哨向组合各种不和，方士谦都想替他们义正言辞地驳斥不实谣言了！

　　他的思绪一时之间发散出几千里，而赛场内也是瞬息万变。

　　本来躺在那里好好的“商业互吹”的王杰希和喻文州，忽然就警惕了起来。

　　王杰希发觉状况不对时想要出声提醒喻文州，却发现喻文州已经做好了防御的准备，还举着一根手指压在嘴唇上，示意王杰希安静。

　　虽然情况不明且有些紧急，王杰希还是有点想笑——喻文州这幅有点紧张的小模样，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他还没跟喻文州商量什么，一个阴影如脱弦之箭一般向他射来。王杰希凝神看它，是他那早不知野哪去的精神体，王不留行。

　　“又是那个瘪脸鸟。”王不留行威严地一个低旋，落在他肩头，与他进行精神沟通，“索克先看见的，差一点就被跟着的那个女向导的白天鹅叨了尾巴。”

　　“你这么揭他的短，被他知道了，以后你是没法再找他玩了。”王杰希提醒他。

　　“哦。我闭嘴。”王不留行果然收敛了起来，专心致志凹“超凶”造型。

　　王杰希也把注意力从他身上收回来，看向喻文州。喻文州的兔子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返回了精神域。此刻他刚好看向王杰希，两个人视线相撞，喻文州冲他笑了笑，问他：“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与向导配合的战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