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棠欢

　　起始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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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士谦曾经一直搞不懂，王杰希怎么能有那么多怪癖。

　　譬如他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还是吃娱乐圈这碗饭的人，却不沾烟酒，很少应酬交际。这也罢了，王杰希还特别热衷喝牛奶，每晚睡前，都要用小锅煮上一杯，一定要满屋子都弥漫着粘腻腥甜的奶香气，他才会慢悠悠把炉火关上，倒进一个蓝色的素陶马克杯里，手捧着，一口一口慢慢喝掉。娱乐圈中的明星大多都配有助理，这些生活上的事情一般是由助理来做。王杰希出道后，微草派了和他年龄相仿但成熟稳重的邓复升给他当助理，两个人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上相处都十分融洽。只是煮牛奶这件事，王杰希从来是亲自动手的，哪怕邓复升委婉地提议他可以把牛奶热得刚刚好，不会像王杰希那样热过头了喝下去只有苦涩的味道。王杰希对此从来置之不理，日复一日，在邓复升的无奈和方士谦的抱怨中，在满屋子的奶腥气中入眠。

　　后来机缘巧合，方士谦突然就明白了王杰希缘何如此。再一思索王杰希这个诡异的习惯开始的时间，他就没来由的头疼，伴随着心脏抽搐——都说娱乐圈老干部严于律己，他这个经纪人需要处理的事情简单，但外人哪里知道，带老干部一点不比带熊孩子省心啊！

　　所以如果有机会让他穿越回去，方士谦一定会选择在那个暴雨夜，不顾一切把王杰希从喻文州身边拖开。

　　然而那个雨夜，王杰希身边只有喻文州。这就是，命中注定。

　　所以他只能强按下心脏疯狂地挣动，用指尖托着喻文州的手臂，尽量避开更大范围的肌肤接触。然而这样有没有用，王杰希心如明镜，那瞬间从指尖传导到心脏的刺痒，不是他的臆想。

　　狂风暴雨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喻文州信息素的影响力，但是王杰希并不能就这样把喻文州丢在雨里。他也学习过生理，知道Omega发情期免疫力会降低，所以就更不能放任喻文州在雨里淋着。他回头看了看排练厅紧闭的门，钥匙他是有的，随身携带着，于是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王杰希扶着喻文州的胳膊，尽量将他稳稳托住，然而却拉开一臂远的距离，就这样半扶半拉着把喻文州拖进排练厅。喻文州很顺从地跟着他走，王杰希却始终不敢回过头去看他，只是沉默着把他拖进了道具房。房间里有一两张简易床，为排话剧而准备的，王杰希扶着喻文州躺下，眼神不可避免地落到了喻文州脸上。这时候才看出来喻文州在雨里淋了多久，整个人如同刚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苍白的脸色愈发透出那抹可疑的潮红。

　　王杰希匆忙回身，慌张地在另一端翻找道具备用的毛毯，脚下不怎么小心踢到了一些杂乱摆放着的小道具。他不得不停下来，稍稍平定了一下思绪，忽然听见那一端传来压抑着的低吟。

　　王杰希指端一颤。他看见了一直没找到的毛毯正隐蔽地缩在架子上，赶忙伸手扯了过来。他捏着毯子转身，觉得手上的力道控制不住，拧着布料，把手心摩擦得潮热。他一步一步走向喻文州，这时候喻文州又悄无声息了下来，好像刚才那声低吟不过是一种幻觉。

　　仿佛走过一整个宇宙，王杰希才走到喻文州身边。喻文州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去侧躺着，脸埋进臂弯里，只剩下一只泛着潮红的耳朵留给王杰希。王杰希把毛毯搭在他身上，转身想走，看见喻文州衣服湿透的肩头，又俯下身小心翼翼捻起毛毯把他肩头拢住。他视线落在喻文州的耳朵上，犹犹豫豫地眨了眨眼睛，而后直起身子，又从旁边的衣架上随便扯了两件道具衣物，搭在喻文州身上，然后轻声说：“衣服湿了就赶快换掉，别这样睡着了着凉。”

　　说完他赶紧回身，逃命似的向门口走，也不知道在慌乱些什么。身后传来喻文州闷闷地一声“嗯”，然后能听见他翻身时布料摩擦翻动的轻微“稀簌”声。

　　王杰希出了房间，回身把门带上，手按在门把上，忽然就想起来了。

　　喻文州的信息素，是一种浓厚的奶香气。在暴雨里被冲刷出一种爽冽的甜腥，而一进入那个封闭的小道具室，那种气味就在瞬间扩散四溢，似乎连空气中的浮尘都沾染了几分甜意。

　　馥郁的甜腻，完全不应该是喻文州的感觉。

　　信息素是一种“公开而诱惑的隐私”。王杰希为人正派，从来不会谈论这些话题，更没有设想过谁谁谁的信息素会是什么样的味道。喻文州以Beta的身份入学，甚至被分到了王杰希的宿舍，在此之前，王杰希连他是个Omega这样的设想都不曾有过，又如何会想到他信息素的味道？

　　所以，与这种味道甫一接触，王杰希便觉得匪夷所思。好像喻文州这样的人即使是个Omega，也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那一种，他的信息素，非得是能用各种清雅高贵的辞藻堆叠上去描述的味道，最好是活在文艺小清新的纸片上，用“标榜个性”的手写体写的那种“山间清爽的风”、“古城温暖的光”，诸如此类。总之万万不能是这种婴儿般庸俗幼稚的奶香气，好像瞬间就掉了无数逼格，从某种“淡淡的男子”一下子变成了“手捧窝窝头”的无趣常人。

　　但是，关上门的王杰希，眼前忽然就是喻文州那露出来的耳朵，从耳根处开始泛着红，到了耳垂都快要滴出血。而他却是那么安静又沉稳地忍受着这些，在一室熏软的奶香气里，调和出一种最原本的宁静。

　　王杰希觉得奇异，奇异却理所应当。为什么喻文州这样成熟的人，却拥有这么单纯简单的信息素的味道。

　　他恍恍然地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校医院给喻文州拿点药，还是说应该通知校方给喻文州换宿舍。然而最终他只是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门把，垂着手，继续盯着门把下的钥匙孔看着，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喻文州在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气味也没传出来。

　　王杰希就这么枯立在门外大半个夜晚，直到窗外的风雨声消减了，隐隐似乎有天光破晓，他守着的那扇门才微微拉开一条缝。

　　王杰希凝视着那扇门，看着它缓缓地被拉开，喻文州苍白着一张脸站在他面前，依然有丝丝缕缕的奶香气钻进王杰希的鼻翼。

　　“对不起。”喻文州低着头说，“我以为你回去了……”他说着要重新掩上门，王杰希迅速抬手撑住，犹豫了半天，才支吾道：“没关系，我不在易感期……我对你没那么敏感。”

　　喻文州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王杰希发现他的瞳仁很黑，这时候看着他，没有任何情绪，好像能将所有的一切吞噬进去。

　　王杰希垂下头，抬手去扶喻文州，余光里看见喻文州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他的手。他忽然想起自己给喻文州出的那道面试题，他想，如果有这样的眼神，其实什么表演都不再需要。

　　喻文州被他送进了医院，医生对着他们大惊小怪。也确实难得，虽说Omega普遍觉醒较晚，但像喻文州这样已经成年了才刚刚觉醒的Omega也着实不多见。医生把喻文州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发现他有点感冒，立刻大惊小怪地安排他住院，然后追着王杰希问有没有做标记有没有做临时标记怎么处理的发情状态等等等等。

　　王杰希被医生问得心烦，敷衍地一律回答了“没有”，然后着急要离开。走之前，他隔着病房门看了一眼喻文州，没想到撞上了喻文州望过来的视线。王杰希本能低头，也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可一直到走出了医院，脑海里还在回味喻文州的那个眼神。

　　干净，纯粹，平和，冷漠。

　　王杰希觉得喻文州是一个非常独特的人，至少对他来说，从那一刻起，已经是唯一的一种存在。

　　喻文州住院期间，王杰希帮他办理好了转宿舍的手续，相关的档案和记录也全部变更。黄少天抓着王杰希问，他到底对喻文州做了什么怎么两个人一起失踪了一个晚上再回来他可亲可爱的Beta好室友就变成了一个Omega了。王杰希始终用看二傻子的沉默目光注视着他，只觉得他没救了。

　　然而，许久许久之后，王杰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和喻文州之间才是真正的没救了。

　　喻文州依然是他的学弟，虽然没有加入话剧团，但是跟着黄少天进了学生会的宣传部，和他们话剧团之间经常展开合作。王杰希还因为优秀的成绩担当了喻文州所在班级的班导，辅助任课老师教学。可以说，王杰希和喻文州在校期间的接触，应该远比那个播音系的黄少天要多太多。

　　起初王杰希并没有在意和喻文州之间的接触。他校内外的工作都很多，还要兼顾自己的学习，无论和谁，王杰希都没有走得很近。于是喻文州和他之间并没有让他产生任何想法。只是在他心里，莫名的，王杰希是觉得自己与喻文州极近的。这股念头会在许多时候不打招呼就来打扰，有时是他监督形体课时看见了喻文州那修长的身姿，有时是听见黄少天在宿舍里聊起和喻文州有关的话题，都只是些稍纵即逝的寻常瞬间，却让王杰希觉得喻文州这个人与他是那么的亲近，亲近到可以私有。

　　直到那一年的元旦晚会，王杰希坐在台下，看见喻文州和黄少天的表演。喻文州抱着吉他给黄少天伴奏，一首当时很庸俗的流行曲。台下的气氛非常火热，因为黄少天出乎意料地唱得很好，而喻文州，出乎王杰希预料地，竟然有这么潇洒而随性的一面。

　　王杰希在那个瞬间突然发现自己对喻文州很陌生。他面前的喻文州始终是平和宁静的，小小年纪却像是参透红尘的方外高人，不怎么被俗世打扰一般。那种淡漠，王杰希很是习惯，甚至不去想喻文州会不会有其他的样子。然而今天他忽然就看到了。喻文州这幅模样一点也不神秘，他没有掩藏，甚至可以说，除了王杰希，他所有的朋友都见过他这般模样。

　　王杰希忽然想起喻文州的信息素，那种与他气质截然相反的奶香气。想起这些却忽然让王杰希有一丝怒气，那种感觉宛如自己私藏的珍宝其实早已经烂俗于街头一般的怒。

　　他在演出结束后找到后台，明明不知道自己想对喻文州说什么，但就是想要见他。

　　再后来，王杰希站在一个昏暗的角落，看着喻文州在灯光下和黄少天说笑，表情鲜活而轻松，眉梢眼角只写着“高兴”二字。

　　王杰希心口突然很空。他发现了，他跟喻文州早就隔着天涯这么远。

　　那样远的距离，是时间也没有办法慢慢弥合的。

　　那么多年之后的深夜，王杰希半梦半醒地倚坐在自己的车上。他听得见方士谦在说些什么，只言片语的，好像是说他很累了把车开稳一点让他好好休息。

　　王杰希却慢慢醒了过来，睁开眼，头依然依靠在座椅背上，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车窗外。

　　窗外是没有什么人的街头，只有走过的一盏又一盏路灯，沉默而忠实地照耀着。

　　王杰希想，自己得喝一杯牛奶才能睡好。

　　他轻轻翻了个身，觉得身子非常酸痛。他常年超负荷工作，身体很多时候都不甚健康，只是他习惯性忍受，直至养成彻底忽略的习惯。

　　其实持续性的痛苦是容易习以为常的，而难以接受的，是你在慢慢习惯后突然拥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却又在不久之后，永远的，再次失去。

　　所以有些时候，王杰希并不后悔最开始与喻文州相处时的某种隔阂。

　　他只是惋惜于之后，他做了一切能够做到的事，却依然只能接受那一句“我们就这样吧，不要再有什么纠葛”。

　　王杰希睡去的时分，喻文州刚刚睁开眼。

　　他和衣而卧了一晚，睡得并不舒服，好像一直被梦魇着，总有一些声音在他耳边漂浮回荡，说着他根本听不清的话语。

　　黄少天还没有醒，在他旁边的沙发上睡得正香。喻文州按了按眉心，踮着脚尖摸进卫生间。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色，苍白又憔悴，像是怎么着了似的。早年他和黄少天合作的时候，也有过这样不良的气色，恰好那天黄少天也在他房间里玩闹，累了就直接睡过去。没想到酒店内部潜伏进了狗仔，两个人一前一后打着呵欠出门的视频被拍了下来。“黄少天和喻文州恋情曝光”这一话题，瞬间就登顶热搜头条。

　　那时候，蓝雨高层一开始打算就这么含含糊糊着不表明态度，想趁机捞一把流量。然而喻文州和黄少天两个人对此并不配合，语调戏谑的在微博上互相贬损了一番，倒是表明了两个人的态度。

　　这样的言论自然压不下去已经吹起来的邪风，但是喻文州却也没有在意了。他和黄少天是从学生时代起就屡被传出绯闻的，传了这么多年，两个人关系依然如初，可以说双方的定力及对彼此的情谊都是极稳固的，完全不会受到任何事情的影响。

　　娱乐圈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不小心就很容易迷失。走了这么多年，喻文州始终庆幸在自己单纯又真诚的年代遇见了黄少天，让他有这么一个好哥们，相互扶持着走过那么多低谷与风雨。

　　黄少天是喻文州生命里极重要的一个人，他知道喻文州的许多事情。比如他知道喻文州绘画很好，唱歌也很好听，当个歌手或者画家说不定必当演员更有天赋。他还知道喻文州在快毕业的时候曾经遭遇过“潜规则”危机，因为此喻文州险些被娱乐圈彻底淘汰。他还知道，喻文州有许多怪癖。

　　譬如，喻文州不喝牛奶。这辈子最讨厌的气味，就是煮牛奶的奶腥气。

　　非常非常非常的讨厌，讨厌这样的气息让他想起的眼神。那种眼神似乎代表着一种无可挽回的绝望。

　　“眼神当然是一种语言。”某一次喻文州就这么跟黄少天说了，“当一个人看向你的眼神，比他说他对你‘没兴趣’时还要认真，就说明一切了。”

　　——ＴＢ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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